破云2吞海(42)
骷髅头套落在桌面上,正面向上,空洞洞的眼眶直对着李洪曦,让他不知怎么的在衣服底下打了个寒噤。
“不,不用开口,”孟昭毫不留情打断了提气要说话的李洪曦:“我来说。”
“今天上午十点半,你以拜访客户为由离开公司,中间有两个半小时不知去向,下午一点左右从开发区附近地铁站搭乘九号线前往市区,途中网购了这个万圣节骷髅头套,选择了当日配送。下车后你在7-11便利店买了一卷防水胶带,在五金工具店买了手套、弹簧刀以及电线若干,继而又进入超市买了抹布、漂白粉、洗涤剂等清洁工具。随后你在老昌平区作案地点附近游荡到下午五点,去吃了个晚饭,出来后搭乘地铁前往永利大街附近,提取一千块钱现金后再次消失踪迹,直到晚上十一点,搭乘地铁回到老昌平区。”
“去嫖了吧,”孟昭手肘搭在审讯桌沿上,十指交叉,向前倾身,要笑不笑地盯着李洪曦:“作案前还不忘记要来一发,是想到万一暴露被抓,就没机会再嫖了是吗?”
李洪曦听着自己一整天的行程,越听脸色越难看,几乎是强挤出了一丝冷笑:“美女,你可别忘了,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我今天就是去嫖……”
“十一点半,你绕到受害人家后墙,用铁丝撬开窗框翻进室内,在客厅及卧室逡巡一圈后便坐在了床边上等受害人回来。然而你没想到的是,今天受害人竟然不是独自回家的,所以你在屋里听到外面她和一个年轻男人的交谈声时,只能匆忙躲进衣柜。”孟昭挑起半边唇角,“直到受害人进屋打开衣柜发现你后,你才不得不动手。”
“……”李洪曦嘴巴像蚌壳似的一言不发。
“也许你以为只要不说话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但监控视频已经暴露了你全天的心理活动,不是激情作案的嫖客,而是有预谋的入室伤害。作案前大量购买的漂白粉和洗涤剂说明你做好了清洗现场血迹的准备,电线和黑色塑料袋说明你有想过捆绑移尸的可能,对入室时间的准确拿捏证明你对受害人的日常作息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你是个有计划、有准备、有图谋的杀人未遂,只要证据链咔擦一合,卷宗就能结案上呈检察院,口供?口供是什么?不知道我们警察都是业绩完不成随便拉人来顶的吗?”
李洪曦万万没想到刚才他激警方的话能被孟昭一巴掌反扇回他自己脸上,顿时满面灰败,鬓角也渗出了细细的冷汗:“我不承认,你乱说……”
“你当然不敢承认,你这个懦夫。”
孟昭微微冷笑,语气轻缓讥诮:“看看你,三十出头的高级白领,身高一米八,体重得有个小九十公斤,选择的行凶对象却是个体型羸弱、年纪幼小的失足少女——就这样你还要借助电线、胶带、弹簧刀等行凶工具,躲在衣柜里直到被她发现才‘被迫’动手。这种冲动与被动结合的攻击方式通常见于性犯罪新手,他们像你一样,没有经验,缺乏安全感,有怪异的性癖,而且几乎无法处理正常平等的男女关系——因为不自信,因为致命的懦弱和畏惧。”
孟昭盯着他,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几乎带着怜悯的意味,声音轻得仿佛耳语:
“其实你在听到屋外刘俐和别人的交谈声之前,就已经躲进衣柜了吧,嗯?”
“——你!”李洪曦滚刀肉式的防御被怒火冲破了,几乎要失去理智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他妈给我闭嘴,我有什么好怕的!个臭婊子我畏惧个屁!我……”
“是么?不畏惧你为什么要把郜灵骗到泄洪洞里才敢动手?不畏惧你为什么要戴上面具才敢刺死年小萍?”
那瞬间李洪曦的表情一片空白。
“你是怎么把郜灵骗进泄洪洞去的?给她钱?做‘大生意’?”孟昭咄咄逼人地盯着他放大的瞳孔:“五月二号晚上十点半你在哪里,你敢说吗?”
讯问室内外所有人都眼睁睁看见,李洪曦整个人像被电打了似的,下意识冒出一句:“我在家看电视……”
“哪个台?什么节目?”
“那个纪录片,还有个综艺我不记得了……”
“谁能证明你在家?!”
李洪曦仿佛被定住了似的,眼珠颤栗,急促喘息,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嘴唇青得发灰。
只要再推一把,只要再一把——他龟裂的防御线便能立刻全线崩塌,所有罪行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泻到光天化日之下。
但偏偏在此刻,他却像是从绝境中找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支点似的,脸颊痉挛地冲孟昭笑了一下:“没……没人能证明我在家。”
“但你们也没法证明我不在家,是不是?”
孟昭眼梢微微一跳。
“你们支队不是很牛逼吗,零口供,也能结案?”李洪曦如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喘着粗气,恶意毫不掩饰从每个毛孔里流泻出来:“那就去找吧,找我犯罪的证据。从现在开始起我一句话、一个字都不会再跟你们说,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找齐证据链,怎么证明我杀了那几个小婊子,怎么把我送上法庭——找啊!去找啊!!”
讯问室内外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李洪曦疯狂的咆哮回荡在空气里,久久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监听室里没人说话,氧气仿佛被抽空殆尽,压强沉沉按着每个人的胸口。
“怎……怎么办哪现在,”半晌屋里终于响起张小栎胆怯的嗫嚅:“他,他要是就不交代……”
——是啊,年小萍被害现场至今筛不出物证,凶器已经消失在了暴雨中的四里河,郜灵被害现场除了那个染血的石块之外什么也没有……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回头,只有步重华仿佛已经预知到了什么,只见小桂法医挟着一只牛皮文件袋,一边摘下口罩一边大步流星走进屋:“步支队,这是你让王主任赶在审讯结束前做的比对,他让我立刻把结果给你!”
唰唰几道目光集中在那个文件袋上,步重华抽出里面的证明材料,只翻了两页,眼底便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果然。
张小栎好奇心爆棚,探头探脑想要去偷窥材料上写了什么,无奈一个字都看不懂,还因为倾斜幅度过大险些原地绊个跟头,被步重华转身准确抓住,顺手推给椅子上的吴雩,示意这小煞笔由他看管,然后推开讯问室的门走了进去。
李洪曦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坐在那,半张脸歪着,眼珠狠狠瞪着空气,胸腔不断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听到步重华进来,他一个激灵扭头望去,眼珠里几乎要射出噬人的精光:“我说了不管谁来都没用,我一个字都不会……”
“不用说。”步重华把文件袋轻轻丢在他面前,说:“我是来恭喜你的。”
“?”
李洪曦瞳孔急促张大了,只见步重华顿了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恭喜你当父亲了。”
“尽管只当过短短的四个月。”
第25章
“卧槽!牛逼!”张小栎一拳击在自己掌心, 兴奋道:“这下他跑不掉了!”
单面玻璃外人人精神振奋, 熬了几天的刑警们喜形于色, 所有疲惫都在顷刻间一扫而光——然而张小栎无意回过头时,却只见吴雩静静地坐在角落里,面色冷淡沉郁。
“小吴哥?”张小栎不由奇道。
“……”吴雩微微一摇头, 什么也没说。
“怎么样,聊聊吧。”步重华坐在书记员起身让出的椅子上,随意把衬衣袖口往手肘上一卷:“第一次做父亲感觉如何, 李先生?”
如果说刚才李洪曦面对孟昭只是脸色发青的话, 现在就是面若死灰了。被冷汗浸透的头发湿淋淋贴在脑门上,眼珠就像两颗黑色的塑料珠子泡在血水里, 尽管嘴巴像是冻住了一样张不开,但牙齿却止不住地打战, 发出高频率的咯咯声。
“我……”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李洪曦直直瞪着步重华, 神经质抓挠左手虎口上那个疤,除此之外全身上下都肉眼可见地在抖,抖得手铐都不断发出哗啦啦声。他这样根本说不出话, 步重华招手问书记员要了杯水, 起身放在他面前,在咫尺之距回视那双浑然不似活人的眼睛:“说实话吧,李洪曦。你受过高等教育,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跑不掉了,主动合作和坚决抵赖呈现在最终案卷上的书面陈述是不一样的——你也不想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更难过, 是不是?”
“……”李洪曦发着抖拿起那杯水,五指一下把塑料杯掐变了形,大半杯哗地泼在身上,那冰凉让他狠狠打了个寒战,仿佛瞬间被惊醒了。
“好……好,”他语无伦次道:“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想杀她,我没有……”
“你没有想杀她?”步重华重复道。
“是,是。”李洪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勒索我,是她勒索我!”
——勒索。
刘俐毒瘾发作时颠三倒四的话再度响起:“……也就郜灵那贱骨头认不清现实,还做梦说她有‘大生意’,只要做完了大生意就能发财……”
众人眼底都难以掩饰地露出了不忍:原来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大生意”。
那处世未深的小姑娘是如何怀孕,如何做上发财的梦,又如何在那潮湿阴冷的泄洪洞中被石头一下一下、活活砸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