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185)
步重华咳了声:“哎,你怎么……”
“有个人说叫我趁着案子没破抓紧时间多睡会,等案子破了就一整晚别想睡觉了。”吴雩俯身把唇角贴在他耳边,牙缝里轻轻道:“现在我废寝忘食辛辛苦苦帮这个人翻了案,但他人呢?”
步重华话音戛然而止,心口就像被什么滚热的力量突然一撞。
“我真该把你按在刚才那后门口,往死里揍满八个小时,然后拿枪顶着让你说到做到,硬不起来就切了。”吴雩将铁扳手沿着他胸膛一寸寸往下探,咬牙道:“反正用不上的东西留着也是占地方。”
他衬衣领口那两个纽扣还开着,这个角度能看见修长有力的脖颈收进锁骨线条里,皮肤下的静脉血管非常明显。步重华心底仿佛被温柔而滚烫的热流涨满了,抓着吴雩的手一把拦住他腰,发力掀翻按住,在木板床咯吱声响中顿时形成了居高临下摁着他的姿势,连鼻梁都亲昵地摩挲在一起。
“对不起,是我错了。”步重华极近距离看着身下这双熟悉的眼睛,说话时连嘴唇都几乎贴在一起:“我怕你知道以后就……”
步重华活到现在,小时候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是高居上位的精英,天底下能让他心甘情愿说出我错了三个字的人可能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吴雩以为他想说的是“我怕你知道后阻止我”或“我怕你要求代替我来执行这个危险任务”;谁知他说的却是:
“我怕你知道以后……我就不敢再冒这个险了。”
吴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敢?”
空气温热而安静,步重华看着他,良久后眼角慢慢弯起一丝类似于自嘲似的弧度:“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我决定与你道别时,真的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城郊,旷野在黑夜中连绵起伏,更远方铁轨边隐约亮着黄色的信号灯,火车在呜呜声中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在这一方简陋的旧屋里,墙壁四面渗水,地板翘起发霉,天花板上装着数面监视屏,床下是手枪、砍刀和乱七八糟堆放的化学品;床头台灯微弱昏黄,透过开裂褪色的塑料灯罩,轻纱般笼罩着他们彼此对视的面孔。
吴雩略微仰起头,在步重华额角蹭破的伤口上印下一吻,低声说:“为你翻案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笑意浮现在步重华瞳孔深处,那总是强硬凌人、形状还很锋利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但温柔起来的时候又仿佛盛着熠熠的星光。他终于一松手,两人都坐起来,步重华小声问:“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们肩并肩靠着对方坐在床沿上,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热烘烘熏着彼此,吴雩含混地说:“没有啊。”
“你看你这眼窝都下去了。”步重华掌心在他鬓角揉了一把,“严峫都告诉我了,江停说你为帮我翻案,一个人不吃不喝把当时的监控视频反复听了上百遍,还当我不知道吗?”
“啊?”
空气安静两秒,两人面面相觑。
“哦,”吴雩眼神微微游移,镇定地说:“是啊。”
“我就知道。”步重华深深地凝视他,“如果到最后一刻还有人愿意为我坚持,那个人一定是你。”
“还……还好吧,也没太辛苦。”吴雩若无其事地咽了口唾沫:“——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案子其实还有很多疑点我也想不通,比方彭宛为什么会抛下孩子独自出现在密室角落,凶手怎么能在跟着警方冲进密室的第一时间就找到她。哎对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步重华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侦查思维本能地占据上风,暂时覆盖了刚才罕见的情感冲击:“对,凶手必须在密室开启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杀死她,这样当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凉了,尸表不至于还保留明显体温,也就不会被救援人员发现破绽。然后根据警方勘察现场的通常流程,救援人员不会轻易搬动尸体,而等现勘赶到固定好现场、刑摄拍完照再退出去、法医再进来开始尸检时,彭宛已经死亡了起码一小时以上,很难再把行凶时间精确推断到十分钟内,也就顺理成章留下了嫁祸给我的空间。”
“但这种杀人手法其实也暴露了凶手的一些特征,就是他在冲进密室之前就必须明确知道彭宛所在的位置,如果彭宛始终待在正对大门的排水管边,那么这个杀人手法就根本不可行,如果他浪费时间在三百多平方米的仓库中寻找彭宛的话也不可行。”步重华皱起刀削般的眉角:“——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彭宛被害一事似乎变成了凶手和被害人之间共同‘协作’的结果。再结合那个孩子缺水三天却还能大哭的异状来看,彭宛被关进密室的时候身上很可能藏着食水,难道她跟绑匪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吴雩两手撑在床沿上,两条长腿在地上伸直交叉着,边听边沉吟不语,少顷才说:“我也这么怀疑,同时还有一点想不通。”
“哪一点?”
“如果凶手想除掉你或者我的话,公路撞车时就可以下手,或者干脆多关几天把人质统统饿死就完了,为什么要花那么大阵仗,却只是把你弄出了警队呢?”
步重华偏头看着身侧的吴雩,笑了起来:“这点关窍你竟然想不通?”
“怎么?”
“如果咱俩被人绑架死在密室里,这就是个全国轰动的重大恶性案件,公安部会不惜一切代价彻查真凶,就像当年恭州的枪杀哨兵案直接被定性为了恐怖袭击,特种部队封道搜城,甚至全国上下从此都改变了哨兵使用枪弹的规定一样。犯罪恶性的程度是有区别的。但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我背上了杀死彭宛的嫌疑,那专案组的侦查力度就会转移一部分到我这个杀人犯头上,不仅如此连宋局都会被牵连,搞得不好甚至可能要停职回避,侦查力量就相应减弱并分散了。对绑匪来说,显然让我活着坐牢比让我死了有利得多。”
吴雩神情怔忪,半晌才自嘲地轻轻 “哎”了声:“嗐,我这脑子。”
步重华揶揄:“现在知道自己的命有多值钱了吧,毕竟你是……”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打趣戛然而止。
——吴雩的思维敏捷程度是超乎常人的,他想不通这点是因为有思维盲区,在他的认知里,警察的命没有那么值钱。
边境搞缉毒的,各种牺牲太多了,他习惯了。
“策划这起绑架的人针对性很强。”步重华突兀地转移了话锋,沉声说:“所以对方到底是万长文还是其他人,这点目前还不好确定,可能要等我们成功钓出万长文之后才能得到答案了。”
吴雩“唔”了声,数秒后突然:“钓出万长文?”
“对。”
“……怎么钓?”
步重华开始没吭声,望着脚下的地面,少顷才说:“我已经放出了消息,有大量的蓝金货源想出给鲨鱼。”
开始吴雩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那空白的神情化为了错愕和惊怒:“——你疯了?!你敢跟鲨鱼耍这种低级把戏?!”
没错,空城计能不能奏效是要看人的。对鲨鱼来说画师唱这出戏可算是刀锋走奇招,换作步重华那简直就是把自己脖子洗干净了往刀锋上撞,可能撞不过一个回合就连命都没了!
“我知道,但局势比专案组之前设想得紧迫百倍,我们真的没时间慢慢周旋下去了。”步重华见吴雩张口想说什么,立刻打断了他:“你知道鲨鱼已经跟万长文接触过一次了吗?”
“……什么?”
“我也是最近才摸清楚情况的,六月上旬秦川带着鲨鱼翻过了中缅边境的四座大山,沿着他当年逃出境的秘密路线一路深入西南,六月底跟万长文手下的拆家接上了头,万长文想借助鲨鱼的力量潜逃出境,鲨鱼想逼万长文把蓝金的出货和定价权交给自己,但两方人没谈妥。后来因为玛银的死,鲨鱼觉得自己在中国境内继续谈判下去太危险,于是让秦川又带着他沿原路返回偷渡出境躲藏了一阵,这一来一回我们却连丝毫风声都没有察觉,毛都没抓着!”
——虽然这话里的意思是警察没用,但其实怪不得警方,中缅至西南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秘密走道,而秦川更是此道高手,鲨鱼找秦川帮忙是找对人了。
“因为鲨鱼回了金三角,万长文才不得不另外想办法从北方偷渡,而彭宛之所以在八月中旬仓促地利用丁盛及邓乐两人进行绑架计划,就是因为她要赶着九月初跟她爹一起走。”说到这步重华讥诮地哼笑了声,“不过万长文这次想逃比三十年前要难得多,九月初他派出去试水的两个手下在丹东被边防抓了个正着,吓得万长文只能又躲回华北,思来想去走投无路,不得不再次求助于鲨鱼——所以鲨鱼在入冬后第二次越境,这次他肯冒险来到华北,是因为他知道万长文屈服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了!”
从少女自邪教头领手中偷走人骨头盔,到文物贩子陈元量的尸体被抛在垃圾场,再到步重华一枪击毙玛银于断桥下,最后彭宛仓促设计绑架导致玩火自焚身死密室……这几桩看似没有多少联系的案件,终于在此刻被联成一串,勾画出了罪恶深渊惊心动魄的一角。
它们背后隐藏的暗线不仅仅是万长文想偷渡、鲨鱼想要蓝金,更是两大毒枭势力之间,以及新老两代人运毒方式之间的变革斗法!
“我告诉鲨鱼我愿意帮他在华北建立秘密中转点,但他其实根本没上钩。只要鲨鱼一旦跟万长文达成合作,他们会毫不留恋地立刻离境,专案组根本不可能再拿出任何够分量的鱼饵来吸引鲨鱼滞留华北!”步重华压低声音喝问:“你说这个把戏低级,我难道不知道它低级吗?但现在资源有限、时间紧张,所有条件掣肘都已经摆在桌面上了!除非我一路追着鲨鱼跟万长文跑出国境去,否则必须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