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锁金钗(78)
那小儿七弯八拐的,在一个破庵门前停了下来,然后脸上有几分紧张,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许大夫,就是这儿了。”
许杭站在门前,却半天没有跨进去,而是盯着他看。那小孩子被看得发毛,冷汗直冒:“许大夫…我阿娘在里…”
“好安静啊。”许杭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啊?”
许杭的眼睛犀利了几分:“小家伙,破庵里一向是大杂居的,你不觉得你阿娘在的这个破庵,也太过安静了一些么?就像…根本没有人似的。”
那小儿咽了下口水,眼睛圆瞪,然后突然拔腿跑远,边跑还边吹口哨。几乎就是一瞬间的功夫,从破庵里冲出来几个人,一把抓住许杭的胳膊,把他往里拽!
药箱摔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砸了一地,药水混合在一起。许杭几乎是一个趔趄,然后被人狠狠拉住,勉强站直了。
破庵里,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渐渐传来,抬眼一看,本该在码头乘船离开的章修鸣出现在面前,慢慢摘下自己的帽子,在手里把玩。
他笑着,缓缓走近,破败的墙壁外漏下的日光在他脸上打了一半的阴影,显得格外诡异。
许杭适应了一会儿晦暗的视野,才压着嗓子开口:“你还没走?”
“我的东西落下了,怎么能走呢?”章修鸣伸手想摸一摸许杭的脸,许杭头一拧,躲过去了,他挣扎了一下,手却被死死钳住,一点也动弹不得。
章修鸣轻笑了一下:“别挣扎了,弄坏了我的美人骨就不好了。其实我早该这么做了,之前是我用错了方法,现在虽然暴力了一点,可却是一条捷径呢。”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针剂,拧开针头套,许杭看见一点药水从针头滴落,章修鸣一步一步靠近。
“你想做什么?”许杭背脊一凉,怒目而视。
“别怕、别怕…”章修鸣抓着许杭后脑的头发,把他的脖子扬起来,嘴里很温柔地安慰,可手上的针头却抵着许杭的皮肤,“睡一觉,我带你去好地方。”
针头扎进皮肤,微微一凉,许杭皱着眉,身子很快就麻痹下去,渐渐连眼皮也变得很沉重。
针头一拔,许杭倒了下去,章修鸣打横将他抱起,那几个下人推开破庵的门,一路往码头走,上了船。
第118章
鹤鸣药堂的人一直等到打烊都没有等到许杭回来,派了几个药徒去找,只找了一个破碎的药箱和废弃的针头回来。
然后他们就大惊失色地冲到小铜关去禀报了
不出半个时辰,就抓回来一个小孩子,不需要用刑,马上就招了个干干净净。
段烨霖的脸色黑得像鬼怪,如果不是理智在撑,他大约很想开枪崩了这个小兔崽子。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门外的乔松拿着新的电报跑进来:“司令!上面有命令,要您……”他刚踏进来,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噎了一下,“我…我迟些再来说吧。”
“站住!现在说!”
“是!参谋长要您三日内去上海述职!”
述职?有意思了。
每年都会有两次要去到上海向总部述职,这事儿不稀奇,述职一般是不允许带兵的,只是上海滩是章尧臣的地盘,等同于龙潭虎穴,不得不防。
更何况,就算段烨霖带了兵,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这次不一样了。
前几日关西那边传来战报,向贺州城借兵,若要还,得下个月才能还回来。
如果换在以前,段烨霖定是理也不理,等到兵力齐整了再出发。可是现在不行了,章修鸣带走了许杭,他等不到整兵出发了。
只能单枪匹马,杀上阵去。
“这次,他们算是出对招了。”段烨霖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司令,您可不能冲动,现在小铜关里最多只有三十个人,您这一去,凶多吉少!”
段烨霖深深呼吸一下:“我知道。”
“您这一走,指不定贺州城会被日本人闹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
“贺州若是乱了,整个中部就全完了!”
“我知道。”
“司令……”
“乔松。”段烨霖戴着军帽站了起来,目光坚定,“我段烨霖从出生开始就被注定要为国效力,七岁练枪,十二入军校,十六上战场,二十四岁当军长,三十岁成了司令。我后背有四个弹孔,前胸有十三处刀伤,四肢都骨折又痊愈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中国太平。过往的一切,我自问鞠躬尽瘁,现在提它,不是为了居功自傲,只是如果能换……就让我糊涂一次,换他一个人。”
乔松喉头哽了一下,好像塞了一个大枣,咽不下去,很不舒服。
其实段烨霖的这个答案,他早就知道,多问两句也只是枉然而已。
最后他敬了一个礼:“…还请司令吩咐。”
“马上通知战舟过来,替我坐镇贺州城。联系乔四叔,让他把所有能给我的人都派来,走江湖的也行,只要是能打的。最后再找几个女人,训练一下,想办法塞进日本领事馆盯着他们的举动。”
段烨霖一桩桩一件件仔细说着,想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而他此刻正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在汪洋海面上,不省人事着。
许杭醒来的时候,觉得像漂浮在云层之上一般,起起伏伏,宛如从深海中被打捞起来,再度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装潢得还不错但是略狭小的房间。
第一眼往窗户看去,见着茫茫海面,想来是在船上了。
他动了动手,还觉得有些麻而无力,动作也不是很敏捷,想必药效未过。
“真是个疯子。”许杭冷笑了一下。
其实从那个小孩子出现在鹤鸣药堂,他就知道有问题了。
上九路附近又不是没有别的药堂,偏偏就是要来离那么远的鹤鸣药堂,何况点名要许杭,这不是有猫腻还能是什么?
之前在绮园里,故意让章修鸣看到自己和段烨霖的那一幕,就是要刺激他剑走偏锋,他倒还真没让自己失望,虽然这手段比自己想象中的过激了一些。
他很艰难地下了床,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桌前,努力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下去,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
四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贺州,远离段烨霖的羽翼之下,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至少,他一定也会跟着来的吧。
一定会。
他说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烨霖…”许杭咬了咬下唇,眼眸中有些挣扎有些愧疚,最后还是化为一点无奈,“……这是我最后一次利用你了。”
最后一次了。真的。
————
金燕堂门口,蝉衣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扎着纸灯,直到太阳下去,她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秀气的眉毛挑了挑。
路口跑过来一个鹤鸣药堂的药徒,附在蝉衣耳边说了句什么,蝉衣点头示意明白,摆摆手又让他走了。
她呼吸了一口,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嘶了一气,然后眼泪汪汪朝后院跑过去。
一看见抱着猫在发呆的沈京墨,她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嚎啕起来:“沈先生,您可一定要救我们当家的呀!”
沈京墨吓得猫都丢了,忙不着慌地把蝉衣扶起来:“有话好好说,你别哭呀,小杭…小杭怎么了?”
“当家的因为护着你,不肯把你交给章家的人,现在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沈京墨脸色大变,一下子就跌回座位,胸膛砰砰直跳。他一直担心害怕的事情,居然还是发生了!
他支吾了很久,然后抓住蝉衣的手:“那你…那你快带我过去,他们要的人是我,把我交出去,小杭就安全了!”
蝉衣抽抽噎噎:“来不及了,只怕这会儿,船都往上海滩开去了!当家的要是去了,我们可怎么活呀!”
“司令,对,段司令!”沈京墨又想到一根救命稻草,“司令一定会救他的!”
蝉衣却给沈京墨泼冷水:“司令虽然有本事,可是上海千里迢迢,在那儿可没有帮手啊,去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沈京墨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看着沈京墨这副手足无措的表情,蝉衣拿着帕子擦了擦泪水,然后诱哄般提了个意见:“啊对了…沈先生是不是跟那个鬼爷很熟?鬼爷是上海滩说一不二的人物,要是有他出面,一定能把当家的救出来的!”
萧阎?
第119章
萧阎?
像是一个小小的火星照亮整个黑夜一般,这个名字,一下子让人有了希望。可是同时,沈京墨有些犯难,如果让他去找萧阎……
“他…他的话……”
蝉衣见机立刻开始哭嚎起来:“传说那个章先生,最是会折磨人的,在贺州城呆了几天,已经弄残了好些人。当家的身子那么弱,要是受了折磨,可怎么好…沈先生,蝉衣给你磕头了!”
章修鸣的狠毒,不用蝉衣说,沈京墨是最清楚不过了。他听到咚咚几声清脆的磕头声,吓得拦住她:“你别这样,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杭的!不管怎样,拼了性命,我也会救他的!”
“真的吗?”蝉衣高兴得紧。
沈京墨狠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想到萧阎,他内心其实十分纠结和挣扎。如果就这样去找他,他一定会提出条件的吧?他的筹码只有自己,萧阎会接受吗?
管不了了。
沈京墨攥紧了拳头,好像在被迫蜕掉自己的一层皮一样痛苦。他在给自己鼓气,放下自己的自尊——也就是身为老师的自尊,将脸面、伦理、道义统统丢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