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锁金钗(47)
看了看老杨头捏紧的右手,段烨霖伸手过去,对着关节用一点巧力,那手渐渐就松开,里头掉出来一个桃木护身符,像是寻常庙里求来的玩意儿。
偏过头再看过去,血迹指引的地方,一直连通到一边柜子抽屉上,到处都有血手印,显然这个桃木护身符是从里头拿出来的,能握得那么紧,必定是死前老杨头亲自所为。
乔松带着法医在这不足几人站立的房间里查了查,大家都摇摇头,似乎没发现什么关键证据。
袁野一看就心里有点数了:“这个凶手怕是连屋子也没进,在门口就动手了。”
大家听他这么信誓旦旦下结论的语气都惊了一下,等着他的下文。
“这门是往里开的,门面外侧有血,里头却没有,而门槛里面有血,外面没有,说明是在门口动手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凶手的足迹甚至翻动过的痕迹,老杨头更没有被捆绑被捂嘴,说明他动了手就走了,也能证明这是个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老杨头会叫人,因为他有把握这一击下去,他撑不到被救的时候。”
乔松听了一会儿,提问:“那许是他进来过又清理过呢?”
“不会,门外是潮湿的泥土地,进来的话一定会留下很难清理的痕迹。而我们进来的时候,地上都是老杨头的血溅上的第一现场,一点儿被破坏的痕迹都没有。即便那个凶手进了门又仔细地擦了自己的足迹,难道还能保证这满地的鲜血一点儿也不碰到吗?”
众人低头看了看,果真如此。
说到这里,这个案子可谓是简单至极,正是因为太简单了,以至于毫无头绪。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段烨霖一直在翻看那个桃木护身符,突然出声:“老杨头生前信佛么?”
袁野抬头:“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上香,从他来我家做事开始从未间断。”
“他家可还有什么人?”
“没了,五六年前他独子因赌债缠身被人砍死,从此他便孤身一人了。”
“那就有意思了。”段烨霖抓着那个吊坠,垂在袁野面前给他看,袁野定睛仔细观察, 这个桃木护身符他在老杨头身上常常见到过,从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见袁野没看出来,段烨霖伸出一指头,指指上面的字:“这不是普通的护身符,上头刻的小字是往生咒,一些咒文和印记也不是辟邪的,通常这样的东西,是拿来超度亡灵的。”
“许是老杨头为自己儿子超度的。”
段烨霖将桃木底下刻得年份露出来,又道:“这东西得有十几年的岁数了,你说他儿子是五六年前横死的,那么这东西就不会是为他儿子所求。”
乔松觉得段烨霖有些钻牛角尖:“司令,一个符而已,老人家身上带点这玩意儿不是很正常吗?”
然而此时,只有袁野才真正理解段烨霖的意思了。
这个年头极久的桃木往生符出现在一个被杀死的老人身上,的确大有文章。
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点了点头:“不正常,确实不正常!”
“怎么说?”
“你看!”袁野指了指那个被翻开的抽屉,“老杨头是受了伤后,垂死挣扎拿出这个桃木符咒的,试想一个人,被人谋害,倘若还有一点点的气力,为什么不是呼救?为什么不留下一点有关凶手的线索?而是宁愿白费力气去拿一个超度用的符咒?”
乔松一拍脑袋:“还真是!府里上下都说,昨夜半点动静都没听到,虽说这里离得远,可若是大声喊一喊,总还是有下人听得见的。”
“这只能说明…说明是……”
“是冤魂索命。”
门口突然传来一句苍老但是掷地有声的话语,众人回头看过去,只见逆光的门口,站着一位身着素衣,然而表情端庄沉稳,颇有大家风范的老人家。
她被人搀扶着,走得虽然极慢,但是每一步踏得结结实实。
袁野一见着她,先是不可思议的震惊,再是猛地迎上去。
“奶奶?”
第75章
袁老太太一出现,见着柴房之内的惨状,慈悲的脸上先是微微一动,手中佛珠拨动几下,嘴里念念有词,这才走进来。
“一大清早的,让段司令看我袁家的笑话了。一个下人的恩怨之事,就不劳烦段司令伤神了,还请到前厅喝喝茶吧。”
段烨霖和乔松对视一眼,这袁家老太太的言下之意就是逐客令了,可此事他现在显然无法就此罢手。
“老太太客气了,现在人命关天,尚不是吃茶的时候。”段烨霖断然回绝。
袁野见状便想上去圆两句:“奶奶,是我请段司令来……”
“放肆!”袁老太太气从丹田而起,很有气势地教训起袁野来,“你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竟也如此不当心。此事若是被有心人做了文章,可是要给袁家招难的!明白么?”
都说些袁家老太太年轻时候叱咤风云,丈夫去世之后,面对日寇侵城竟也能扔下绣架,拿起柴刀挡在一家老小面前,是个有骨气的女人。
现在纵然已是风华老去,古稀之年,自然能见到那种气势凌人的魄力来。
无论怎么说,她说得也的确是在理,段烨霖换了个由头问道:“老太太莫气,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什么谣言乱传。方才老太太说……‘冤魂索命’,看来,老太太对此事知道一些?”
他的两只眼睛都紧紧盯着袁老太太,想从她脸上读出一些蛛丝马迹。
袁老太太重重叠叠的皱纹之下,眼神不见半点波动:“我岂会知道下人的事情?不过,自打这老杨头进我袁家门服侍以来,求神问佛从未间断,我也是个皈依之人,早知他必是年轻之时犯了错事,故而心有戚戚。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自然是冤魂索命。”
冤魂索命,呵,真是个极好的理由。
段烨霖揉了揉鼻梁,意味深长地说:“老太太,若真是鬼作祟,我倒也不必费什么力气了。鬼怪并不可怕,只怕有歹心的人。”
袁老太太听懂他的意思,却只淡淡一笑:“段司令再怎么热心肠,只是也不该欺负我袁家主人不在家,便在这儿闹起来。这里人多口杂,说出去总是不好听,若是真有什么事情,等我儿回来,查个清楚,自然会给段司令知会一声。”
眼下看来,这件事没法随心所欲地查下去了。袁老太太不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都不会由着外人对袁家大肆搜查,而再拖下去,只怕袁森也快回来了,段烨霖想了想,便退了一步。
“好,今日我愿给老太太面子,既然这是您家里的‘小事’,那就由您自己处理。”
袁老太太微微颔首:“多谢段司令理解,恕不远送。”
说罢,段烨霖一摆手,所有由他带来的人便整整齐齐地出去了。
踏出军统府的大门,听着后头沉重的木门合上的声音,乔松附在段烨霖身后问:“司令,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袁森可还没咽气呢,总不能不管不顾地在他家里反起来。”
乔松一脸苦瓜相:“啊?那咱们这白跑一趟啊…”
“白不了,”段烨霖走到车边,打开车门,从里头拿出一个酒囊,灌了一口,很爽快地哈了一口气,“我现在至少很清楚一件事,这金钗的背后人,下一个目标就是军统府。而袁家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正好他们先斗着吧,左右也碍不到咱们,且看戏吧。”
听完段烨霖的话,再跟着看看段烨霖那副有些得意的脸色,乔松大概心里有数了。
却说军统府里,袁森回来之后,一听这桩命案的细节,登时面如土色,当即在一众巡逻兵面前大发雷霆,命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把府里看得如铁桶一般。
随后,他便进了主厅,关上大门,与袁老太太不知说些什么。
袁野眼见着袁森入了厅,便顺了个弯到了一边窗下,想偷听些什么,只是隔得窗太厚实,听得稀里糊涂。
唯独清楚的只有零星几句。
袁老太太中气十足,但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看着,老杨头就是最好的下场!你如今仍不想着改过,真要等天命降到我们袁家,我这白发人送遍你们黑发人吗!”
中间又是低低的几句反驳,然后袁森阴森地顶嘴:“……便是真的见鬼了,我也有本事让这鬼再死一次!”
“你真是疯了!”
一阵摔破器具的声音,最后大门被狠狠一推,袁老太太气急败坏地拄着拐杖离开了。
袁野咬了咬指头,怕被袁森发现,赶紧隐入夜色跑回了房间。
他打开柜子,拿出那只金钗,铺开纸,用钢笔将金钗描着样子,一点一点在纸上画出来。
他参照着手中金钗的样子,回想着至今为止在命案中出现的两只金钗的模样,画出三者共同之处,小半个时辰才完成。
左右看了一眼,觉得差不离了,才打开门,吹了个口哨,将小井叫进来。
“你拿着这幅画,这里还有一些钱,这几日你在城里大大小小的金店里打听一下,有谁做过这个样子的金钗,通通记清楚了,再回来告诉我!”
小井见袁野面色凝重,把那副画在怀里藏好,重重点了点头。
袁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若是谁都不曾做过,那你便问问近来可有谁常去买金块的?要打造这样一只金钗,可要废掉不少料子的。”
“明白了!”
“定要悄悄的,此事重要得很!”
小井拍着胸脯让袁野放心,当夜就匆忙出去办事了。
袁野知道小井的忠心与能干,只是他仍旧心中不安。因为小井不明白,这件事情,或许真的会与袁家的生死,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