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对(7)
等老师离开,贺尹迟才把捂着的馅饼拿出来,想着要怎么给宋远棠。
连说句话宋远棠都要躲他十米远,给他带早餐他会吃吗?大概率是不会的,明知道人家不会要,干嘛还要买呢?
贺尹迟发愁地挠着脑袋。
早读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还在捂着馅饼发愣,不算暖和的天气,饶是这样热腾腾出来的,又捂在手心里,现在也凉得差不多了,豆浆更是。
因为早读时间不短,在结束后有五分钟休息时间,以让学生去厕所或准备第一堂课的学习内容。虽说是这样,但对于七班来说,这五分钟形同虚设,除非真的三急,很少有人浪费这个时间。
才高二下学期,他们已经拼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倒是有几个平时无所事事的男生站在后门那里说话,贺尹迟不算熟,但一起上过体育课,也叫得上来名字。不过他们向来是看不上宋远棠那样的人。
赶在最后一分钟贺尹迟截到了一个上厕所回来的小姑娘,贺尹迟回忆了两秒她的名字,好像叫席小静,上星期在国旗下演讲,所以贺尹迟有点印象。
“嘿,帮个忙,给你们班宋远棠。”
“啊?”席小静发蒙地看着他,她个子小小的,一米五八的样子,因为练舞蹈形体很好,短发别在耳后。贺尹迟一米八多的个子猛地往她前面一站,给了她无形的压迫感。
好在贺尹迟长得不凶,笑起来甚至好看极了。他提着早饭晃了晃,礼貌道,“麻烦了。”
“不用客气,宋远棠吗?”席小静困惑不已地反问了一遍,接了过去。
“嗯。”
席小静瞪得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不可思议,“哦,好。”
上课铃响了,任课老师从远处过来,席小静拿着早餐进了教室,还好班主任已经走了,被老师逮个正着她解释不清楚的。
她的座位在宋远棠斜后方,宋远棠在低头对答案,席小静趁老师还没来,轻轻拿尺子戳了一下他的背。
宋远棠回头。
席小静把早餐递给他,已经不热乎了,豆浆不知道什么时候洒出来一些。她用很小的声音道:“喏,有人让我给你的。”
宋远棠迷茫地看着早餐,又看向她。老师已经到班门口了,在跟另一个老师打招呼,席小静见他不接,催促两声,“拿着呀。”
“谁给的?”宋远棠只能先接过来。
席小静也好奇,眨了两下眼,“隔壁班一个高个子男生,我也不认识。”
宋远棠垂着眼睛在想什么,老师进来了,他只好把早饭先收了起来。
只隔了一道墙了八班教室,贺尹迟趴在桌子上补觉,明明困得直打哈欠,可是又睡不着,把玩着手中的水笔,想着宋远棠会不会吃他买的早饭。
撑着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全程都在走神的贺尹迟竟然知道英语老师让他读哪一段,站起来用不太流畅的英语读出来。这就是他的天赋,观察力强,记忆力强,注意力强,有时候可以一心两用,分出心来做另一件事,加上身体素质不错,后来才去做警察。
这段时间起得太早,让贺尹迟严重犯困,一上午基本处于报废状态。他趴在桌上睡觉,于是大课间没跟他们下去打球。等快上课了,他醒来去厕所,碰见了正在洗手的宋远棠。贺尹迟迷瞪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宋远棠站在水龙头那里,他的手指很好看,均匀细长骨节分明,和他的人一样清秀,只有靠近仔细看,才能看到中指处因为长期握笔而轻微变形,磨出了一层笔茧。
贺尹迟没往厕所走,凑到他旁边去洗手。
宋远棠的手上沾了墨水之类的东西,附着在他的皮肤上,看起来不大好洗掉,因为揉搓得过于用力,他的手背上泛起一大片红。
“需要帮忙吗?我们班里有香皂。”水流声哗哗响着,遮掩了一些贺尹迟的声音。
宋远棠抬眼看了下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不用。”
贺尹迟耸耸肩,他瞥见宋远棠的校服上也有类似墨水的痕迹,深深洇在校服上蓝白相间的地方,“怎么弄的?”
宋远棠用力搓着手,风轻云淡地说了句不小心。
贺尹迟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事实与真相被宋远棠自己这么轻描淡写遮掩过去,他也不好再问。
“对了,早饭你……”
他本想问问宋远棠吃了没有,才刚开口就被后者打断,“是你给的?”
贺尹迟没承认,也没否认。
宋远棠神色冷淡,关上水龙头,贺尹迟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来一张擦干手上的水,有淡淡的香气从纸巾和他手指间传来。
有两个男生从厕所出来,看见这一幕偷偷笑起来,小声谈论间不乏嘲讽的字眼。宋远棠的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们得寸进尺,声音更加清楚地传到贺尹迟的耳朵里。他握紧了拳。
直到那两个人离开,他掐到手心里的拳才松开。
他不觉得像他们说的那样,这样的动作娇柔做作,也不觉得像女人,他只觉得这一刻逆着光认真擦手的宋远棠美得不可方物。
贺尹迟忽然有了承认的勇气,“早饭是我买的,你有吃吗?”
宋远棠顿了下,随后将纸团丢进垃圾桶里,贺尹迟听见他说,“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第十章
因为伤势不影响行动,宋远棠当天晚上就出院了。医生的意思是让他在留院观察两天,毕竟伤在脑袋上,但宋远棠很坚决,自己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没把情况告诉宋晓俪,但这么明显的包扎瞒也是瞒不过的。果然宋晓俪一开门就看见了他头上贴着的纱布,震惊又心疼地问,“棠棠,这是怎么回事啊?!”
宋远棠从小就很抵触这样的称呼,被宋晓俪喊了二十多年也没习惯,现在还是觉得别扭。但他看见母亲眼里闪着光的泪水,把心中的那份情绪用力压了下去,“没事,今天客人闹事,不小心被误伤了。”
“怎么当个经理还这么危险啊!”宋晓俪不满地小声嘟囔,“我早说过,这样的工作不适合你,趁早辞职别干了。”
直到现在她还不能接受儿子高考失利的事,对于一个在儿子身上灌溉了十几年心血的母亲来说,这样的事实实在难以接受。宋远棠该去读最好的大学,成为人上人,可偏偏造化弄人,他只读了个普通大学,继而找了份普通工作,成了一个普通人。
宋晓俪不愿承认这样的事实,在高考分数出来以后,她第一时间找到了宋远棠的班主任,要求核查分数,班主任对于这个分数同样目瞪口呆,立刻申请了复核,但没有改变结果。
相比于失望,班主任老周更多的是惋惜,他跟宋晓俪说希望宋远棠可以复读,复读一年再差也就是这个结果,但被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宋远棠没有选择复读。
宋远棠是他手底下带过最有潜质的学生,他眼看着这么一颗冉冉上升的明星在自己面前坠落、黯淡、毁灭,心里是说不出的痛的惋惜。
“那个狐狸精的儿子,听说升副主任了。”宋晓俪每每说起这些事来,横生的皱纹都在颤抖,没人知道是激动的还是隐隐生恨,“高中的时候成绩那么差,大学也没你的好,这样的人都能捧住铁饭碗,老天真是没眼……算了,妈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想着点。”
宋远棠站着没说话。
宋晓俪去厨房忙活,今天难得宋远棠下班早,“妈吃过了,给你下点面吧?”
“我自己来就行。”宋远棠卷起袖子。
“呀!这手怎么也伤了?”宋晓俪大惊小怪,又是一顿埋怨,“你们酒店不大,天天事倒不少,给报医药费没?”
“报了。”宋远棠面不改色地撒了个慌。
宋晓俪心中不满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些,“手伤了就别乱帮忙了,去歇着。”
宋远棠没有违抗她,只是胸口有一股散不去的郁结。他确实好累,说不上来哪里累,但整个人都被压得喘不上气,周围的空气仿佛每一丝都有了重量,沉重而密集地挤压着他。
他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停住,喊了声宋晓俪,“妈……”
“啊?”
“我有钥匙,你不用每次都自己来给我开门。”
他等了几秒没听见宋晓俪的回话,传进耳朵里的只有“当当”的沉闷切菜声,他不知道宋晓俪听没听见他的话,还是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但宋远棠觉得抓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比原来松了些。
宋远棠的父母在他读幼儿园的时候便离了婚,父亲再婚,他改了母亲的姓。至于他父亲是不是出轨宋远棠无从得知,也没有兴趣,但宋晓俪坚定他父亲是在自己怀孕期间婚内出轨,并向法院要走了自己的抚养权,不许父子俩私下联系。
这套房子和宋远棠是宋晓俪的战利品。
他父母离婚一年不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便出生,宋晓俪为人要强,自己的婚姻失败,生活一塌糊涂,只能处处都让自己的儿子高别人一截,尤其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么一比较就是二十几年。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大抵天下的所有父母都是这样的。
他开灯换了一身衣服,酒店本来想给了他两天伤假,但正好这几天酒店要接待几位贵宾,宋远棠怕出差错,便拒绝了。刚换完衣服手机在床上震动起来,他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立刻去接。
在医院贺尹迟说到时候会有人给他打电话,那么他们应该是知道自己的号码了,本来宋远棠还想给他留一个。
“喂?”
“是宋先生吗?我是冯袁,区分局的,咱们今天在医院见过。”
不是贺尹迟。宋远棠眼中的跳跃火光立刻熄灭。
“嗯,我是。”
冯袁在电话里道,“迟哥说你们酒店也有损失是吧?麻烦你简单跟我说一下,然后找个时间你来局里一趟,你们协商解决一下。”
宋远棠简单说了几句,其实损失还好,主要是这种事影响不好。
“嗯,好。”冯袁搞不懂迟哥明明有电话,干嘛非要让自己来问,“那你看明天有空过来一趟吗?”
“可以。”宋远棠说了个时间。
挂了电话以后,宋远棠疲惫地躺在床上,他抬起右手放在唇边,停在被贺尹迟握过的地方,直到现在那里握起来都有一种灼烧的热度,是冷水和冰都浇熄不灭的。
他的手悬在空中,想要去抓住什么,但握住的只有一片虚无。尽管是这样,宋远棠还是用力握紧,连带着紧握着手掌里残余的一丝温度,害怕它消失,直到正在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渗出血迹。
第二天下午办完酒店的事情,宋远棠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区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