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对(38)
他只知道自己又迅速沉沦在了这场情爱里,随即被情潮翻涌淹没。
下过雨的山间清晨有些冷意。
除了窗外枝头的鸟鸣,四周寂静无声。宋远棠起来开了窗子,大抵是夜里又下过一场雨,地上是湿润的,扑鼻都是泥土与雨水的清香。
贺尹迟醒来翻了个身,去摸旁边的位置,摸到了刚刚坐下来的宋远棠,“不再睡会儿?”
天灰蒙着,依旧阴沉沉的,确实是个睡懒觉的好天气。
宋远棠穿着睡袍重新躺下来,整个人懒洋洋的,领口敞开,还能看见隐约的暧昧痕迹。
“嗯。”他只是发出了声不明意味的鼻音,没给出一个答案。
贺尹迟凑近,吻了下他的鼻尖,有无比纵容和宠爱的味道。
宋远棠得到了一个吻,心情比刚才更好了一些。他拉着贺尹迟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的手指,在漫长的回忆里遨游。
两人这么躺了一会儿,贺尹迟转身去床头的桌子上拿手机,露出来脖子下面的疤痕。
不知是不是职业的原因,他身上的伤疤很多。宋远棠辨别不清哪些是因为受伤,哪些是因为训练留下的,还有别的原因留下的。
就像他手肘上的那块狰狞长疤,贺尹迟小腹右下方也有不明显的一道。
“这里是怎么弄的?”他用手去摸,感觉很奇怪。
那是在两个肩膀中间的位置,在那块坚硬的骨头稍下一点。
贺尹迟摸了下说,“以前有个纹身,后来读警校的时候不让带着,就洗掉了。”
宋远棠在他的记忆里搜索,如果穿上衣服,那个位置正好会被遮住,所以以前他都没有见过。
所以他好奇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纹的啊?”
“高二,运动会之前。”贺尹迟回想着说,“就学校对面的小纹身店里。”
宋远棠摸着那块不平整的皮肤,有种感觉,感觉这个纹身跟他有关系,但他没有问,而是问贺尹迟,“疼吗?”
贺尹迟看他一脸心疼,笑了起来,套上衣服把那个地方遮盖起来,“不疼,就纹的时候疼了下。”
宋远棠不信,又问,“洗的时候不疼?”
“也疼。”贺尹迟看着他的目光移开,眼睛垂下来,说,“洗的时候更疼。”
宋远棠没体味出来他这话的意思,一脸“你看我就说很疼吧”的样子。
贺尹迟揉了揉他的头,亲昵温柔,“现在不疼了。”
宋远棠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隔着衣服低头吻了下那块伤痕,“以前这里……纹的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直白地问贺尹迟,毕竟这属于对方的隐私,可他又一边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了,触手可及。
贺尹迟道,“一片池塘。”
“池塘?”宋远棠皱起眉头,他虽然了解不多,可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奇怪的纹身图案。
“嗯。”贺尹迟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下,“贺尹迟和宋远棠。”
是他初心萌动的爱情。
宋远棠在这方面实在是愚钝,贺尹迟给了点拨,他才明白过来“池塘”的意思。
“我那时候特别喜欢你。”贺尹迟低低笑起来,语气竟然有些委屈,“喜欢得恨不得把你揣在身上。可是你总对我爱答不理的,又不想强迫你喜欢我,揣是揣不进来了,只好把你纹在身上。”
宋远棠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段话,眼眶忽然热了起来。
等了一下,他又破涕为笑,不想让自己破坏这温馨气氛,开着玩笑问,“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现在也喜欢。”贺尹迟道。他想了想,又修改成,“现在更喜欢。”
不是讨好爱人的情话,当年的感情虽然炽热纯烈,却懵懂无知,只能是喜欢,现在是爱。
他爱宋远棠。
对宋远棠的感情是种在他身体里的一颗种子,从未忘记,从未遗弃。
待到合适的时候,又发芽生长,长成小苗,长成参天大树,盘踞他的心,占据他整个身体。
只是这种爱经过岁月沉淀,已经和他的人一样,变得稳重成熟,不外露却无处不在地环绕着宋远棠。
明明是该值得高兴的话,宋远棠却流下来泪。他太感动,好几年了,他终于等来这句话,贺尹迟说的喜欢他。
贺尹迟用拇指给他擦泪,又用嘴唇去吻。
“怎么哭了?”
宋远棠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坚强,其实内心脆弱不堪,尤其是一碰到贺尹迟,跟发生了化学反应似的,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宋远棠趴在他的肩头,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又不争气地忍不住泪。
“尹迟,我也好喜欢你。”他让自己的情绪定了定,“我的人生一团糟糕,什么都做不好,可我好幸运。”
他说,“因为我终于在一团糟的人生里抓住了你。”
贺尹迟沉默,只有两人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他们沉静着,却好似在用力相拥。
宋远棠继续说,“其实高中时候的暑假,我就想……就想说等高考完,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在一起试试看……”
他把他所有的心事都吐露出来,带着这些年的不甘、遗憾,和几乎要把自己吞噬的爱意,“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记得吗?”
贺尹迟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是宋远棠第一次主动给他发短信,用陌生号码偷偷发的。
宋远棠的母亲看得他很严,整个暑假宋远棠不是在上补习班就是在家学习,宋晓俪寸步不离,防的就是宋远棠偷偷跑出来,尤其是跟贺尹迟走到一起。
但那天宋晓俪出门了,他们约在学校不远处的公园见面,刚出门,就下起了雨。
快到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头顶一道巨雷闪过,贺尹迟连手机都没有拿稳,掉在了水坑里。然后他转身往回走,这样的天气路边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他跑回的家。
他母亲出事了。
宋远棠不知道内情,那天他等了很久,雨下得很大,小亭子几乎遮不住多少雨水,鞋子和衣服全都湿透,全身冰凉冰凉的。
他有些遗憾地说,“可惜那天你没来……”
之后也没来过,他们就此断了联系。
第五十三章
过了良久,贺尹迟上前抱住了他,头蹭着宋远棠的头,不停浅吻他的耳朵,“对不起……”
他总是波澜不惊的眼中掠过一丝悔意,为自己八年前失约没有出现在公园的小亭子里,为这些年对宋远棠的误会。
那个大雨天,他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有人找到母亲工作的单位,大闹一番,并向上级举报她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在学校骚扰别人家的孩子,闹得沸沸扬扬。
举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远棠的母亲,宋晓俪。
而她口中那个“变态”骚扰狂,是贺尹迟,另一位无辜的受害者,是她自己的儿子宋远棠。
“你凭什么当老师?!连自己的孩子都管教不好,教出来个小变态来,这么小就学会骚扰别人家孩子,长大还得了?!”她当着贺母跟许多同事学生的面说下这些话,“我儿子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人,跟你们贺家人不一样!要是姓贺的小子再给我们家小棠发短信,再想接近他,我就要报警。”
旁边有人拉架来劝,“您别激动,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啊?”宋晓俪虽是色厉,却满眼泪水,更像是个值得被同情的受害者,“老师都亲眼看见了,她儿子对我们小棠动手动脚的,还害得我们小棠这次成绩下降了这么多……”
旁人都不敢再说话,纷纷看向已经傻在原地的贺母。
贺母满脸惊恐与难以置信,“不可能,小迟不会做那种事的……”
“你不信?是我们家小棠自己说的,姓贺的天天骚扰他,每天放学都跟着他,像个变态跟踪狂!让他哪儿都不敢去!”宋晓俪指着贺母,“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吗?啊?”
贺母抖着嘴唇说不出来话。
众人不敢说话,却已是小声议论起来。
“肯定是有误会,我们家小迟不会做这样的事……”贺母无力苍白地解释着,“等我问问他,一定给你们家个解释。”
宋晓俪移开目光,整了整头发,继续说道,“这样的事,你问他他怎么会承认?算了,我们可以不追究,前提是你们家儿子不再骚扰我们小棠,不然……我只有报警解决了。”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一道雷电劈下来,照着贺母惨淡的脸色。
她本就心思敏感,一时间仿佛四周都是小声议论的声音,无数手指指着她的脊梁骨,让她不敢抬头。
那天她没有请假,学校却给她批了假,让她先回去好好休息。
回到家的贺尹迟淋了一身雨,手机进水坏掉了,再也开不了机。贺母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双眼无神。
她看见贺尹迟如同看见希望,紧紧握着他的手,“小迟,她说的不是真的,对吗?你没有骚扰人家,也不是……不是同性恋……对吗?”
说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她的手有些颤抖,任她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这三个字会跟自己家沾上关系。
湿淋淋的水在贺尹迟的脸上滑过,“我没有,我没有骚扰任何人。”
他的话稍稍让贺母松了口气,可一下句,又宛如天堂坠入地狱,“妈,我喜欢他,但我真的没有……”
站在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贺父给了他一个耳光,半点情分都没留,打给贺尹迟耳朵嗡嗡响,“你喜欢人家,可人家喜欢你吗?!”
“他……”
他竟说不出来。
贺父气得发蒙,“那你的行为对人家来说就是骚扰!他自己说的,你每天都跟踪人家,骚扰人家,要不人家母亲也不会找上门来!”
“不可能!”贺尹迟反驳,“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贺父吼道。
等到贺尹迟回到房间,他都无法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更无法相信宋远棠会说出那样的话。但事实摆在那里,宋远棠的母亲找到他母亲工作的单位,把事情传得流言满天飞。
可事实如何已经不再重要,那之后贺母大病一场,他忙得不可开交,出院后贺母精神也逐渐出现了问题,父母辞职,他们搬家,远离能远离的一切。要不是顾忌到他已经高三,没准还会让贺尹迟转学。
但和转学没有差别,因为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几乎没有回过学校,更没有跟宋远棠联系过。家里花钱在外边给他报了班,那时候他已经接受了母亲的提议,准备去读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