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对(19)
“你在哪儿?”工作特殊使得贺尹迟比其他人对不平常的声音更敏感。
宋远棠把手机贴近耳朵,声音小而短促,“……刚下班。”
贺尹迟皱了下眉,直言道,“你声音不太对。”
宋远棠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向周围四处环顾,回头人海茫茫,入眼却没有奇怪的人影。他终于跟贺尹迟坦白,“好像有人在跟着我。”
贺尹迟眼神一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确定吗?”
“不是很确定。”宋远棠又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刚才站过的地方空空如也,没有人,“只是感觉。”
说完他自己也知道这样没有说服力,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两天他就感觉到总有人在跟着自己,只是以为自己紧张过度,就没太当回事,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宋远棠不由担心起来。
长时间的监视跟踪比随机的谋财害命更让人恐惧。
贺尹迟穿上衣服,看了一眼时间,刚过晚上九点,不算太晚,“你现在在哪里?”
“正在往地铁站走。”宋远棠没买车,平时都是坐地铁上下班。
贺尹迟没有犹豫,拿了车钥匙出门,“找个人多的地方等我。”
宋远棠不想麻烦他,刚想说不用,那边贺尹迟已经挂了电话。他加快脚步过了个红绿灯,跟着人流往地铁站走。
等到了地铁口,他没进去,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等着贺尹迟。
他想不出来有谁会跟踪他,但这件事可大可小,本来心里还挺怕的,现在站在这里等贺尹迟,好像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贺尹迟没让他等很久,他自己住单身公寓,在离警局不远的地方,过了约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边不让停车,他鸣了下喇叭,宋远棠抬起头,看见被半个车窗遮掩住的贺尹迟。
两人目光对上,他快步走过去。
“上车。”贺尹迟探身给他开了副驾驶的门。
后面的车子开始鸣喇叭,宋远棠没时间犹豫,低头钻了进去。贺尹迟轻踩油门,开过了前面的绿灯。
“他好像走了。”宋远棠侧头看他,声音很轻。从他给贺尹迟打完那通电话,身后的影子好像就不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他放松了警惕,还是那人已经走了。
“嗯。”贺尹迟眼睛直视前方,问他,“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
宋远棠仔细想了想,“没有。”
“以前呢?有没有跟别人闹过矛盾?”贺尹迟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语气比往常都要温柔。
宋远棠摇头。以他的性格,很难跟别人起冲突,更别说是得罪人。
贺尹迟一时也不能贸然下结论,又问道,“就这一次吗?”
宋远棠没有隐瞒他的必要,如实把情况说了说,贺尹迟听完眉间的纹皱得更深,胸口一股说不清楚是担心还是生气的情绪涌上来,“怎么不早点说?”
宋远棠哑然地看着他。
“这很危险。”贺尹迟努力克制住身体里的急躁,尽量看起来心平气和,“最近这片不安全,有两个尾随抢劫犯我们还没抓到,你自己小心点。”
他的眼中灯火明灭,时而有光,时而又一片幽深看不见底。宋远棠就这么看着他,过了许久说,“知道了。”
贺尹迟或许是在关心他,也或许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只是一般的提醒。
宋远棠家离他上班的酒店有段距离,平时地铁十几站,开车最快也要四五十分钟。他本想让贺尹迟在前面的地铁站将他放下,但贺尹迟坚持要送他回去。
“衣服呢?”贺尹迟突然问。
宋远棠在走神想着别的事,一时没明白过来,“嗯?”
贺尹迟说,“不是要还我吗?”
宋远棠愣了愣,忽然舍不得。那件看似无关紧要的衣服,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关联,等衣服还给贺尹迟,他们也没有了联系的必要。
他哽了哽,“在家里,一会儿你在楼下等我一下,我上去拿。”
贺尹迟若有似无哼了句,“嗯。”
陌生车子开不进小区,贺尹迟把车停在了小区外面,跟宋远棠一起下了车。这里他很久没来过了,上一次还是办事经过,却意外地发现这里基本没有变化。
“还住这里?”贺尹迟问。
“嗯。”宋远棠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他以为贺尹迟不愿意提起过去的事,“住了很久了。”
“听说这片快拆了。”
宋远棠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叮当作响,“估计还得等几年。”
老旧的居民区,繁华而弯曲的小巷,一时间太多回忆翻涌。正如宋远棠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很多年。
贺尹迟陪他走到单元楼下,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要不,你上去跟我拿?”宋远棠道。
贺尹迟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子,厨房里透着光,他冷冷笑了下,笑得并不好看,“不方便吧。”
确实不方便,宋晓俪在家里,这时候宋远棠忽然又恨自己没有搬出来住。他尝试过,但没有成功。
就连高考志愿,他都报的本市。
宋远棠没说别的,慢吞吞地上楼开门。
第二十九章
就如刚才贺尹迟没有让宋远棠等很久那般,宋远棠也没让他多等,很快便下来了。
衣服被放在一个精致的纸袋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着的是多贵的大牌,其实只是一条普通的背心而已,却不难看出宋远棠对它的宝贝。
贺尹迟靠在单元门的门框上等他,纸袋子没有直接交到他手里,宋远棠将里面叠好的衣服拿出来,轻轻放在鼻尖闻了闻,只有淡淡洗衣粉的清香,才放回去交到贺尹迟手里。
“我洗过了。”
“嗯。”贺尹迟倒是很无所谓。
他一手提着袋子,一手夹着烟,放在嘴边随意点头应道。他没着急走,好像在等着宋远棠说什么,但两人相持沉默了许久,宋远棠也没有开口。
有住户回来好奇地看了一眼堵在单元门口的两个人,贺尹迟和宋远棠默契地向两边让开位置,等那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感应灯自动灭下来,又是长久的一阵沉默。
自从那天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某些令人尴尬的问题,宋远棠不再主动提起,贺尹迟就当做没有听见过,保持着萍水相逢的君子之交。
还是贺尹迟先开的口,他碾灭手指间燃着的烟,“我走了。”
宋远棠也不再沉默,他还是低着头,心中情绪涌动,“我送你一下。”
贺尹迟没有拒绝,两人静静走在并不算亮的路上,各自想着心事。
等快到了小区门口时,宋远棠停下来,他紧抿着嘴唇,看起来有些紧张,也可能是感到局促不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贺尹迟双手揣兜,停下脚下踢石子的动作,“什么?”
宋远棠想了很久,开口的时候很艰难,声音也是闷闷的,“那时候,你为什么忽然……”
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忽然冷了下来,忽然变得漠不关心,不再整日嘘寒问暖,也不再等他,甚至连见面都变得很难……仿佛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是带着面具的假象,撕破了脸后曾经的温情再也不见。
为什么忽然就不喜欢他,去追别人了。
宋远棠想起他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如果他不曾见过太阳,也许他本可以忍受黑暗。
可是贺尹迟来过,给了他阳光,爱和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又在他想要拥抱属于自己的太阳的时候,狠心离开。
宋远棠的心,像是被施舍过一片阳光的阴暗角落,从长满青苔到绿意盎然,爬满藤蔓的墙上刚要生出花苞,含苞待放时,阳光又忽然被夺取,从此只剩下荒芜一片,不再生寸草。
他自己想过这个答案,也许是贺尹迟终于发现他这个人固执、孤傲、不可理喻,也或许是就像传言说的那样,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假象,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赌约而已。
但他自己终究是没想出来该相信哪个答案,这件事成了一个心结,将他缠绕起来,总是跑来折磨他的神经,让他不得安睡。
“为什么忽然就……”说着,宋远棠的眼睛上积攒了一层薄雾。
提到这件事,贺尹迟变得神情漠然,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声,“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宋远棠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眼直直看着他。
眼前这双眼睛是那样无辜,无辜到让人心疼,让贺尹迟差点信以为真,“我该知道么……”
贺尹迟与他对视,心口涌动着一股郁结之气,最终被自己生生吞咽下去。他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淡淡地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喜欢了而已。”
不喜欢了而已。
是啊,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又有谁会喜欢谁一辈子,何况是少年时期的萌动。那时他们不过是未知人事的冲动,和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的果敢罢了。
宋远棠的眼睛垂了下来,目光黯淡无神。
两人很快就到了车子边,贺尹迟看他脸色不太好,心里并没有多少愉快。反而是盯着宋远棠被自己咬得红肿的嘴唇,心里是密密麻麻的痒意。
“对了,你最近多注意点,要是真是尾随抢劫的话,不得手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他转移了话题,“最近出门也别带太贵重的东西,安全第一,手机保持开机状态,有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贺尹迟一一叮嘱他,算是例行公事。
他是这么说服自己。他是警察,无论是送宋远棠回家,还是现在的叮嘱,都是他的职责所在。
“好。”
宋远棠目送他的车子走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拐角,出神许久才回去。
宋晓俪在沙发上剥着荔枝,一副老花镜架在她的鼻梁上,映着电视里的温情场面。
“棠棠,过来吃水果呀。”她听见了开门声,招手喊宋远棠。
宋远棠还在想贺尹迟刚才的话,他整个人都没多大精神,像跑了气的气球,蔫蔫的。
“怎么了?”宋晓俪关心地问他,“刚才又急匆匆去哪儿了?”
“给一个朋友送东西。”宋远棠不想说太多。
宋晓俪却穷追不舍,“什么朋友啊?怎么平时没听你说过?”
“只是一个同事。”
宋晓俪紧盯着他的眼神松懈了下来,把新鲜的荔枝端到他面前,“同事啊,怎么不叫人上来坐坐?”
宋远棠随口编了一句,“很晚了,他着急回家,拿了东西就走了。”
宋晓俪“哦”了声,重新坐下来,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宋远棠,“男同事女同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