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痒(14)
“吃不下了,”高琦绷着脸,她厌恶地看了仍然安稳坐在座位上的厉逍一眼,隐忍着似的,说,“我先走了。”
时郁站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开口劝一劝,却听到厉逍开了口,说:“那就慢走不送了。”
这话一出,高琦反而没法怒而离席了,她立在原地,瞪住了厉逍。
厉逍也不回避,抬起眼来直视她,脸上也不见了笑意,有些冷淡地,说:“我念在你和郁郁相依为命几年,也有一些感情在,所以有些事情就算了,我不想计较。”
“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你和郁郁已经离婚了,你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厉逍说,“那就请你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不要因为你自己过得不顺心,就来给别人的生活也添点麻烦,给别人造成困扰。”
高琦脸色一变,被气得几乎浑身都在发抖:“哈,你居然也有资格说不给他的生活添麻烦,不给他造成困扰!?”
“那当初随随便便撩了别人不负责,一句话不说就走,回来又不清不楚地纠缠的人是谁?几年前抛下他的人又是谁?!”高琦咬着牙齿,因为愤怒,脸色都涨得通红了,“现在你想起他来了,现在你知道他的好了,现在你想和他过日子了,那你有没有哪怕一丁点想过,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啊?!你凭什么可以毫无愧疚之心,你凭什么对他不闻不问之后,现在又想要他招之即来又挥之即去,你凭什么!?”
她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地说:“如果你知道,如果你知道……”
时郁却猛地厉声打断了她:“高琦!”
而同时,厉逍的声音也在两人的耳中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9.1
时郁觉得自己仿佛听到轰的一声,一时只觉得耳边轰鸣,他茫然地看向厉逍。
高琦也用那双通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向厉逍:“你说什么?”
然后她看着厉逍向时郁走过去,时郁仿佛已经定在原地,目光只看着厉逍,动也不会动了,直到厉逍要来捉他的手腕,他才惊惶似的,要往后躲,但已经来不及,厉逍捉住了他。
覆盖着疤痕的那截腕子被厉逍连着表带一起攥在手里,对方仿佛不能克制,攥得有些用力,时郁觉得好疼,眼里几乎要落出泪来。
他在一种惶惶不安的失措和痛楚里,听见厉逍用那种仍然平静,甚至有些冷硬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我说,你凭什么以为,他的那些事情,是只有你们才知道的秘密。”
时郁这下完全听清了,也明白了厉逍的意思,他觉得恍然大悟,连日困扰他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他看见厉逍面无表情,神色冷静,嘴巴一张一合,还在说着什么。
但他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心里想,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厉逍神色冷冷,语气里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似的,对高琦说,“不要以为仗着几年的相处,就能插手我和他的事,在这里评头论足。”
“请你出去。”
高琦被厉逍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一下脸色难看起来,但实际上就算不用厉逍赶,她也待不下去了。
高琦夺门而去之后,屋里一时完全沉默下来,只有火锅在咕噜地冒着泡。
厉逍还握着他的手,刚刚不自觉地用力,已经把那里勒红了一圈,现在高琦一走,他微微放松,但还是没有放开他。
时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突然问他:“……你一直都知道?”
厉逍顿了顿,手指摩挲着他没有被表带遮住的肌肤,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大概也是觉得说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
难怪两人重逢,厉逍会突然对他的那块表感兴趣,在他明显回避之后,就再也没关心过它。也从来不问他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取下手表。
时郁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对方的一种体贴。
他真的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曾经做过傻事,知道自己过得不好,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里,也还是不知悔改地喜欢他。
所以他像从前那样,因为可怜自己,而施舍自己怜悯,甚至这次连爱情也一并要施舍给他。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时隔多年之后这个人会再次出现,对自己温柔,突兀地说爱自己。
真是很奇怪,他并不像从前那样,因为对方的宽容与仁慈,而觉得受宠若惊,还生出野心,也不因为确认了对方的确不爱自己,而失落绝望,倍受煎熬。
他沉默一会儿,说:“……其实你不用这样。”
厉逍低头看他,疑问地嗯了一声。
时郁低着头,因为要在对方面前坦承自己的不堪,甚至于要他违反自己的本能和天性,去抗拒对方,这让他感到羞耻和痛苦。
他声音发涩地说:“……我,我从前是犯了傻,也给你惹了很多麻烦,你讨厌我,我也知道,后来我……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因为愧疚,勉强和我……”
厉逍却打断了他:“没有勉强。”
时郁愣愣地抬起头。
厉逍又说:“也没有讨厌你。”
时郁又沉默了下,声音小下去地,说:“嗯,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容易同情别人,但是我也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
“那怎样才算喜欢?”厉逍又打断了他,他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烦躁,“要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吗?”
“我做不到。”
时郁哑口无言。
厉逍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了,他停了停,突然说:“这些年里,我总是想起你,不能忘记你,想到你曾经受过伤,我也觉得痛,那这个是不是能算作是我喜欢你?”
时郁张了张嘴,对方的理直气壮让他张口结舌,同时又觉得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自己又怎么能帮他确认呢?
这个困惑过于巨大,甚至让他下意识忽略了对方话里的信息。
他讷讷地,说:“……我不知道。”
“你看,”厉逍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说,“你也不知道。”
时郁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但厉逍又凑上来,很蛮横地问他:“但你还是喜欢我,对不对?”
时郁:“……”
“没有我,你就过得不幸福,对不对?”
时郁:“……”
厉逍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所以你这么喜欢我,没有我就活不好,那我和你在一起,你有什么不满意?”
时郁:“……”你说得好有道理。
厉逍又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看着他说:“那我们就在一起。”
时郁被他话里说一不二的笃定给绕进去了,迟疑和困惑都被对方强硬斩尽,对方并不打算给他后退的余地。
其实他不喜欢对方这样似有若无的温柔,也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但是就算这一点点模糊不清的暧昧,一点点似是而非的喜欢,他也没有办法去抗拒。
他已经变得能够接受来自于这个人给他的任何结局。
这次他终于没有退避地,直视着对方,他点了点头,说:“好。”
他答应得太快,反而令厉逍有些没反应过来。
纵然他话里是不容人抗拒的强势,但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一时被高琦冲昏了头,一时火起,竟然口不择言说了出来,他看着对方脸色白下去的那一刻,心里生出两分没来由的恐慌与后悔。
所以他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将人牢牢地攥在手里,对高琦的反感与厌恶也瞬间攀至顶点,他毫不怀疑这个女人的目的是想把时郁从自己身边带走。
这让他对高琦本身就没有两分的感谢消失殆尽,而这个女人在时郁身边呆了六年,两个人还共同抚养了一个孩子的事实,则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不快,以及两分说不清楚的忌惮。
时郁喜欢他这么多年,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却在刚刚露出了一点退缩的意思,这比他想象中更令他感到受刺激,他心脏缩紧,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被一种极端的暴躁狠戾的情绪笼罩,让他几乎没办法思考。
但好在控制情绪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他迅速克制住自己,冷静下来。
他承认自己在故意用诱导的方式,去逼迫时郁,给他施加压力,但也没有料得到对方这么快就松口,也全没有生气怪罪他的意思。
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喜欢着自己,无论自己对他做过什么,他好像从来不会生自己的气,眼睛里永远是软绵绵的爱意。
那种阴郁的情绪仿佛瞬间得到安抚,暂时得以从脑中散开,厉逍看着他,心里又生出另一种骚动来,让他手指尖发痒。
他伸手按上时郁的嘴唇,对方张着眼睛望他,他摩挲着对方的唇瓣,手指想要探进去,时郁却垂下眼,按住了他。
他说:“我们火锅还没吃完。”
厉逍竟然无言以对:“……”
于是两个人真的重新坐回桌边,把没怎么动的火锅,重新吃了一遍,然后两人还一起洗了碗,收拾了桌子。
两人挤在狭小的厨房里,时郁刷碗,厉逍在他旁边,拿着抹布帮他把盘碗擦干,放进消毒柜里。
他侧过目光去看时郁,后者穿着围裙,戴着手套,他几乎不说话,看起来有种很认真的沉默。他微低着头,纤细的一截脖颈弯下来,藏在衣领里的一朵红色痕迹,半隐半现地露出来,厉逍记得应该是自己昨天晚上后面进入的时候,吮上去的。
最近他总是很喜欢亲吻抚摸对方的身体,尤其喜欢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厉逍目光上下一扫,时郁穿着长袖长裤,什么也看不见,但昨晚连着今天一起,被衣料遮掩住的肌肤,应该也留下了不少。
厉逍陷入回想,身上就有些起了反应。
时郁递过去的盘子没人接,他疑惑地转过头,就对上厉逍的目光,有些深沉地盯着自己。
然后目光一掠,不小心看见了对方的下半身,厉逍穿着家居服,有点反应形状就很明显,他一愣,随即避开了眼,他把盘子放到了流理台上,也没说什么,重新转回去继续刷碗了。
厉逍略微回过神来,也难得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他反思了下,觉得自己最近是有点太过于色、欲了,好像一看见这个人,对方什么也没做,他脑子里就会自动联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这种不自控的反应简直像是青春期的少年,这多少让他觉得有点丢人。
对方已经转了回去,他便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拿起了台上的盘子。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睡前,但是那种隐隐的欲`望没有蛰伏下去,还是让他有骚动的感觉。
一切整理干净之后,时间已经很不早,两人都洗完了澡,躺到了被窝里。
时郁躺得有点远,但同一个被窝里,还是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散发出一种热度,厉逍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他等了等,还是伸手过去,把人捞过来搂进怀里,他闻着时郁身上刚沐浴过的气息,喉结动了动,然后亲了亲他,手也摸进他的睡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