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幻想(89)

　　一时间，简杨竟觉得难以呼吸。
　　简杨注视着手中的文件，眼眶止不住地湿润。他大口大口地抽着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手指，攥紧纸沿，力道大得近乎要将其撕碎吞噬。
　　僵硬的双手缓缓抬起，抬到与柜底平齐。简杨阖上酸涩的眼睛，一鼓作气，用力把一整沓纸都塞了回去。
　　心脏止不住地鼓动。一股热流不断冲撞着胸膛，叫嚣着喷薄而出。简杨木然地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简杨低下头，眸子黯淡。他解开风衣，拿出被他一直藏在衣服里面的，他承诺过要完完整整地交给赵柏的Siren样本和证据文件。
　　他先把五个药瓶送进了保险柜里，而后把文件按份分开，再小心翼翼地一份一份放进柜子里。
　　小小的柜子很快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简杨最后又向里瞥了一眼，然后关上柜门，“咔哒”一声落锁。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被他亲手锁上的柜子，半晌，才动了动沉重的双腿，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接待大厅。大厅里依旧冷清肃静。简杨不禁打了个寒颤，搓搓双手，才继续向着门口走去。
　　工作人员跟上前来：“请问还需要其它帮助吗？”
　　简杨摇摇头，后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住工作人员：“麻烦帮我拿点打印纸。”
　　他用手指比了个长度：“大概这么厚就够。”
　　简杨走出千惠银行时，手里依旧抱着一个和外表和之前的别无二致的文件袋，只不过这次里面的内容，已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废纸。
　　他上了车，把袋子放在身侧，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赵柏在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时，正叼着烟坐在警车里等人。他皱了皱眉，但还是拿出手机，用余光扫了一眼来电信息。
　　赵柏一激灵，脑袋差点撞车顶上。
　　于是他便赶忙开门下了车，给车里的宋佳撂下一句“现场暂时交给你”，在几位同事或担忧或鄙夷的目光下逃出了行动区域。
　　“喂，杨杨？”他气都还没喘过来就接通了电话，“怎么了，还好吗？”
　　对方在这一瞬间似是哽咽了一下。
　　“我很好。”声音平淡，“上次跟你说的东西我放好了，在千惠银行。”
　　“哎？”
　　“文烈那边的人现在还认为证据依然在我手上。在他们察觉到之前，务必尽快取走。”
　　“好，那……”
　　“再见。”
　　赵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简杨无情地挂断了电话。他虽然能理解简杨可能正在忙碌或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但对方刚才电话中的语气却让赵柏感觉简杨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赵柏看了看手机，又回想了一遍简杨说过的话，而后决定打回去问个清楚。
　　“嘟”声响了六次后，赵柏才得以再次听见简杨那略微沙哑的冷淡声线。
　　“还有事？”
　　赵柏思考了几秒，觉得对待简杨这种又敏锐又心事重的别扭鬼，单刀直入并不能收到最佳的效果，所以他选择旁敲侧击。
　　“嗯，”假装闲聊，“你去了千惠银行？”
　　电话另一边一片死寂。
　　赵柏扶额，心想这隔了一根电话线怎么就跟隔了一个银河系一样，对方在想什么都完全猜不透。
　　不过，看简杨这个反应，赵柏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底。
　　“杨杨，你……”赵柏试探道，“看见那些礼物了？”
　　“礼物？”
　　小宝贝可算是开了金口。
　　“对，保险柜里我父母准备的聘……咳咳，咳咳咳，”赵柏清了清嗓子，遮遮掩掩道，“就是礼物。”
　　对方又沉寂了一阵，答道：
　　“看见了。”
　　“本想等该定的事都定好再告诉你，没想到被你提前发现了。” 赵柏笑了笑，声线柔和，“不过，咱们父母那辈人你也知道。他们不懂什么浪漫，只认为最好的东西就是钱。”
　　“你要是喜欢，那就留着，要是不喜欢，咱就……”赵柏故意把话筒拿到嘴边，又压低了声音， “就全卖了，然后去月球办场婚礼。”
　　“嗯，”清冽的嗓音抚慰着听者的耳膜，“好。”
　　“好……什么？”
　　“都好。”
　　赵柏傻了。他本想说些情话撩撩他这个不坦率的小爱人，没想到对方两个字就给他撩了回来。他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脑子里很多想说的话窜来窜去，到最后竟不知该讲什么合适。
　　“我……”
　　“我……”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闷着的时候同时闷着，出声的时候又撞到一起。赵柏无奈地笑了一声，谦让道：
　　“你先说。”
　　对方喘了一口气。
　　“我决定出庭作证。”
　　


　　第一百二十五章 袭击
　　这一句话如同炸弹一般，在赵柏耳畔爆裂。霎时间，血压直飚红线。
　　“简杨，出庭作证意味着……”
　　“我明白，”简杨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必须坦白所有事实。”
　　赵柏深呼吸一口，刚想再劝两句，就又被抢了话。
　　“别担心，我会尽力争取豁免，”简杨顿了顿，而后轻声道，“不会让你等太久，赵柏……”
　　“……我想成为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
　　赵柏沉默。他抿了抿嘴唇，望了望地平线上不断闪烁的一排警灯。
　　“好。”掷地有声，“我帮你。”
　　电话挂断。
　　赵柏发了一条短信，收起手机。他点上一根烟，若有所思。
　　他为简杨准备好了千万种选择，其中不乏又轻松又安全的，但简杨却决定要走最艰难的一条路。
　　协助警方抓捕涉案者，为警方取得主要证据，以从犯身份为主犯所犯罪行的指控提供证言。
　　简杨的行为的确符合豁免制度所述情形。只要检控方为他提出豁免申请，那么在一般情况下，法院在审查后就没有理由不批准。
　　但是，污点证人出庭作证，不仅要交代自己与案件有关的所有罪行，还要承担有可能会被罪犯余党报复的后果。简杨虽能通过此举取得清白身份，但恐怕这一辈子都要低调行事，避免抛头露面，必要时还需要在警方的监视与保护下生活。
　　至于月球婚礼这种浪漫却荒诞的东西，更是想都别想。两人能顺利登记结婚并在地球上办好婚礼，已经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最大的恩赐了。
　　赵柏掐了烟，迈开步子往回走。
　　路边的警车越来越多，附近的街道全部都被包围起来。赵柏刚一踏上柏油路，就撞上了正跑来找他的宋佳。
　　“赵队，全员就位，等待指示。”
　　赵柏神色一凛：“开始行动！”
　　一天前，警方接到消息，说有人曾在金平大街附近见到一个蹲在路边哭的小女孩，但很快，女孩就被三名可疑人士带走。
　　赵柏当时就到交通队调了监控，结果发现，那个女孩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与简铭锋那个失踪了的女儿相似。
　　于是赵柏就把附近所有的监控都调出来看了一遍，并借此追查到了他现在面对着的地方——一座汽车工厂。小女孩在从电子眼下消失之前，被拖入了他面前的这座工厂里。
　　赵柏望了望烟囱里冒着的白烟。厂子里不时传来几声巨响，像是重锤撞击钢铁的声音。一根烟抽完以后，赵柏便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徐徐向工厂大门走去。
　　特警支队长迎了上来。
　　“报告，目标区域搜查完毕。发现受害者1名，逮捕犯罪嫌疑人1名，同时抓获试图逃跑的嫌疑人2名。”
　　赵柏点点头，瞥了一眼门口被押出来的两男一女。两个男人都低着头，一语不发，女人倒是一直在哭哭啼啼，念叨着一些没人能听懂的话。
　　“带走。”赵柏对警员道，而后又转向支队长，“受害者？”
　　“是个小女孩，也就3、4岁。”支队长指了指身后的一个房间，“怎么哄都不走，赵队长你赶紧想个办法。”
　　赵柏想了想，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向支队长所指的小房间走去。
　　屋子中间站着两名正不知所措的警员，角落蹲着一个小女孩。女孩抱紧了膝盖，又把脑袋埋进手臂里，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在哭泣。
　　赵柏和两名警员打了个招呼，而后走到小女孩面前，俯下身，温和地笑笑，柔声道：
　　“简天音，音音宝贝，别怕，大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他剥开糖纸，把棒棒糖举到女孩面前，来回晃了晃。
　　“草莓牛奶味，喜欢吗？”
　　女孩全身震颤，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声。赵柏把手掌放在女孩肩膀上，试图安抚这个受了惊吓的小孩子。而就在此时，对方却缓缓抬起了头。
　　小小的脸上满是泪水，五官已变形扭曲，更让赵柏惊愕的是，她那张樱桃小嘴里，竟被强塞了一个漆黑巨大的椭圆体物品。
　　赵柏脸色骤变，瞬间起身，后撤两步，嘶吼道：“出去！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就在耳边炸裂。血沫四溅，弹片刮伤了裸露的皮肤。赵柏条件反射性地转身抱头，向门外扑去。
　　待爆炸平息下来后，赵柏就用手撑地，挣扎着站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只受了一些皮肉伤。
　　“赵队，没事吧？”两名警员面前立了两面防暴盾，把三个人一同护在了盾牌后面。
　　“没事。”赵柏拍拍身上的碎渣，抬头瞄了一眼方才小女孩所在的位置。
　　墙角只剩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赵柏脸上蒙上一层阴翳。他一句话也没说，默默走出房间。
　　此时，听到了响动的宋佳正急匆匆地跑过来。
　　“排查易燃易爆物，确认安全以后叫鉴定组进来。”赵柏下了指示，而后便直接越过面前人，大步向停在路边的警车走去。
　　“哎，赵队！”宋佳边喊边追，“发生什么了？刚才差点把我耳朵给震聋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你没受伤吧？”
　　“炸弹袭击。”赵柏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目标是我。”
　　“为什……”
　　“这边的事交给你负责。”语气严肃，不容置喙，“我回去审那三个人。”
　　他踩下离合，咬牙切齿：“干出这件事的人，一定要抓到！”
　　目光中竟是凛冽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