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幻想(64)

　　如果门被反锁，那么简杨是怎么出去的？
　　再者，为什么简杨要将门反锁？
　　直觉敲响了警钟。赵柏果断扔掉钥匙，扯过装着各种工具的蛇皮袋，翻找一通后，端起一个开锁器就往门锁上怼。
　　“咔”的一声，防盗门打开。
　　水漫过鞋底，寂静的屋内传来“哗哗”声。
　　赵柏按开灯开关，发现客厅内是一片混乱，桌翻椅倒，所有物品都错了位。
　　棒棒糖罐子碎成一片片塑料，糖也七零八落。吊灯灯杆断裂，砸在地板上，碎裂的水晶在清水的映照下，闪耀着零碎的光彩。
　　赵柏全身颤抖，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向厨房走去，水流声愈发清晰。待他打开门，向水管处望去时，大脑“嗡”的一下，神经瞬间炸裂。
　　爆裂的管子贴着的墙面上，是一滩漆黑狰狞的血迹。
　　


　　第八十八章 男人的嘴 骗人的鬼
　　尽管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赵柏还是迅速冷静下来，在脑海中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分析了一遍。
　　家里进了小偷？或者仅仅是简杨半夜饿醒来厨房翻零食的时候，恰巧水管爆裂？
　　第一种明显不太可能，没有哪个小偷会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至于第二种，简杨完全没有必要反锁正门。
　　那么也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性——简杨遭到了袭击。
　　赵柏缓步走近炸开的水管处，俯身细细检查，发现在散落的金属碎片下面，还埋着一个深深的弹孔。
　　简杨是从来不用枪的，至于这弹孔的来历，自然也就是那名袭击者所打下的。
　　——简杨有可能受了伤。
　　赵柏呼吸都在颤抖，胸腔剧烈起伏，喉咙口仿佛噎了一口瘀血。
　　水流冲刷着血痕，带起几丝猩黑的血纹，如同阴风中飘舞的彼岸之花。
　　血迹蔓延至阳台槅门，在透亮的隔断上打出斑斑血点。赵柏循着痕迹走，见窗框上有一滩积血，便急忙上前，透过破碎的窗户向外望去，却只能望见茫茫的夜色。
　　——简杨在中枪后跑到阳台，撞碎玻璃后逃了出去。
　　赵柏从袋子里抓出一个小手电，按亮了叼在嘴里，然后双手一撑，双腿蹬地，跳上窗栏。
　　冷风抽打着脸颊。
　　星星点点的血丝几乎难以辨认，但赵柏还是勉强找到了简杨逃跑的路线。他顺着血点一步步向下爬，直到脚尖点到坚实的土地，他才一下子卸了力气，躺平在冷硬的土地上。
　　距离简杨发出短信，已经过了大约一小时的时间，现在再沿着血迹慢慢找，明显是注定徒劳无功的。
　　他必须最先找到简杨。
　　而两个人之间最快的通讯方法，除了当面沟通就是打电话。
　　赵柏抚抚额头，而后起身，毫不犹豫地拨了简杨的手机号码。
　　之后便是一段长久的等待，久到赵柏自己都打算放弃这个方法时，话筒中却突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喘息。
　　“你在哪？”赵柏问得直截了当。
　　“我在……”呼吸声缓缓平稳下来，但简杨的声音依旧飘忽，“我在红杉园，和我爸妈住在一起，你不用担……”
　　赵柏冷笑一声。
　　“叫沈欣来接电话。”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电话线把对方拽过来。
　　简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声线微颤，片刻，才低声道：
　　“她睡着了。”
　　赵柏轻笑一声，从花坛里走出来，拍拍沾了尘土的衣服，柔声道：
　　“杨杨，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谎的，嗯？”
　　话筒里的人猛地抽了一口气，呼吸凌乱。
　　“你哪里受了伤，脚还是小腿？现在跑得动吗？”
　　“……”
　　下一秒，“咔嚓”一声，电话挂断。
　　“嘟——嘟——”
　　赵柏死死掐住响着忙音的手机，拼命遏制着自己想把它砸在沥青路上的冲动。
　　那个割断周玉曼喉咙的人，是不是也在追杀简杨？
　　恐怕某些躲在暗处的人，正在偷偷对所有和深蓝福利院扯上关系的人进行大清洗。
　　他们究竟想掩盖什么？
　　赵柏立刻又打了个电话。
　　于公于私，赵柏都不会纵容那些人为所欲为。对简杨下手，就等同于是在对赵柏挑衅。
　　“三少，请讲话。”
　　“追踪手机号码：1689720534A。”
　　“请稍等。”
　　大约半分钟后，冰冷的女声终于再度响起：
　　“红杉南路，正向西北方向移动。”
　　“抓活的，禁止开枪。”
　　“了解。”
　　赵柏边打电话边快步跑到来时开的车旁，上了车，按下免提键，然后就把手机往储物箱里一扔。
　　一脚油门踩下，车飞驰而出。
　　电话里的人则正持续报告简杨的位置。
　　“白马路口转弯，向南，时速约一百公里，推测目标正在开车。”
　　“目标转向G365国道，湘河方向。”
　　“目标切换车道，即将抵达潞园出口……”
　　赵柏咬着牙，不顾一切地踩着油门，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车迅速而灵巧地躲过所有障碍物，在昏暗的夜幕下呼啸前行。
　　潞园，潞园……赵柏机械似地一遍又一遍念着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地名，心如火燎，恨不得下一秒就飞过去，把这个不听话的小爱人紧紧抓在手心里。
　　“信号消失，目标追踪失败，搜查小队即将抵达潞园，立刻展开搜寻……”
　　“铃——”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正汇报着的女声。赵柏稳住方向盘，微微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手指一点，按下“切换通话”键。
　　清冽的声音震颤着耳膜：
　　“赵柏，我们分手吧。”
　　赵柏眸子一沉，刹了车。
　　寂静的车厢里，唯有喘息声在耳畔萦绕。
　　喉咙干涩得近乎不能发声。
　　“你再说一遍。”
　　“我想和你分手。”简杨的声音平稳低哑，徐缓而郑重，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倾向，“我对你没有感情，和你做爱也只觉得痛。既然我们从彼此身上只能获得悲伤与痛苦，那么不如就……就……”
　　一阵类似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句刻板僵硬的朗读：
　　“就此相忘于江湖……”
　　赵柏：“……”
　　赵柏终究还是没忍住，赶紧捂住手机底部的麦克风，然后拍着方向盘笑到肚子疼。
　　虽说不知这是简杨从哪个三流小说里抄来的句子，但这些句子就跟念它们的人一样，又傻又白又蠢。
　　但是纯情至极的简杨小朋友居然还以一副严肃正经的腔调，对着话筒把这些话给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
　　他怎么连分个手都这么可爱。
　　赵柏好不容易笑够了，停下来喘口气时，脑中却又忽然浮现出简杨一脸认真地说着梦话，还妄想凭这几句话就把他男人彻底甩开的天真样。
　　可怜的方向盘遭遇了第二波毒打。
　　待赵柏终于发尽功力，控制住自己抽搐的面部肌肉和狂颤着的声音时，电话另一边的小爱人早已卡了壳，闷在那不知道接下来该念哪句话。
　　“咳咳……”于是赵柏便清了清嗓子，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开口，语气中是不容抗拒的威严，“明月茶楼，二层梦竹轩，马上过来。”
　　“赵柏，我……”
　　“你亲自来见我，把话说清楚。”赵柏毫不留情地打断，对简杨下了最后通牒，“你言之有理，我放你离开，否则，追捕你的人可就不再只是一个两个了。如果你不想被我赶得满世界乱跑的话，就乖乖听我话。”
　　“我……”
　　“宝贝，”赵柏笑笑，舔了舔嘴唇，又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别怕。你知道的，我一向温柔体贴通情达理，尤其是对你。”
　　


　　第八十九章 没有什么是见一面解决不了的
　　不出意料，电话被“啪”地一下狠狠挂掉。
　　赵柏这回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他边笑边把手机随便一扔，拉下手刹，再次踩下离合。
　　张嘴就乱说，说不过就摔电话。简杨这点小动作在赵柏看来，像极了一只被逗弄得恼羞成怒的小猫。
　　他并不担心简杨不去，相反，他认为简杨是一定会去的。简杨对人际关系的认知还停留在非黑即白的层面上，觉得既然不能在一起，那就只能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断开。
　　而赵柏则适时地给了简杨这个机会，或者说，让简杨有了“可能会有这个机会”的错觉。
　　放他离开？不可能的。赵柏轻蔑一笑，好不容易哄到手的人，怎么能因为一句话就放走？
　　更何况，分手或许并不是简杨的本意，但他 迫于嫌犯的追杀，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果是这种情况，赵柏默念，无论他是同意还是反对，我都要陪他一同渡过难关。
　　夜色笼罩中，车开进了熙园。赵柏在萧萧晚风中站在家门口，审视了几秒自己许久都没回过的房子。
　　“家”已另有他处，这里只不过是个住处而已。
　　赵柏推门，走了进去。
　　他之所以先回到这里而不是先去茶楼等简杨，是因为他需要拿一样东西。
　　赵柏踏过自己依旧乱七八糟的花园，径直走向正门，进门后，又向书房走了过去。
　　赵柏从书房柜子里找出一个全黑的手提箱。箱盖上雕着一枚烫金的雄鹰徽记。他输完密码检查一遍，想，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就当是给简杨的重逢礼吧。
　　“咔哒”一声合上箱子，赵柏拎起提手，走出了房间。
　　半小时后，车终于慢悠悠地开到了明月茶楼。
　　夜晚的茶楼依旧灯火通明。进门后，柔和的暖光让赵柏神经略微放松下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宽敞的大厅与白天相比，多了几副群魔乱舞的景象，各位食客舞客嫖客赌客，都各自享受着夜幕掩护下的欢愉欣喜。
　　然而这些都不是赵柏最想看见的。他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拎着箱子，穿过一层熙攘的人群，走上二楼。
　　二楼则遍布着各个大大小小的包间，而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则正是被称作“梦竹轩”的房间。
　　赵柏走上前去，站定，轻轻推了一下门把。
　　“吱呀”一下，木门应声而开，干烈的烟熏茶香扑鼻而来。赵柏深呼吸一口，缓步走入漆黑的屋内，凭着记忆摸到了开关。
　　昏黄的纸雕灯徐徐亮起，照出檀木椅上正闭目养神的人儿。
　　简杨把自己裹进大衣里，缩成一团靠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住衣扣，像一个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