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幻想(54)

　　“许可。”
　　赵柏环视了一下四周，而后便将视线投射到园内的那一抹花花绿绿处——那是孩子们的游乐区，嫌犯说的“绿色滑梯”也应该在那个地方。
　　于是他便迈开了步子向目的地走去。游乐设施一一呈现在眼前，而立在正中央的，则是一套大象形状的七彩滑梯，滑梯的其中一个被漆成了绿色，滑梯下，有一团被墨绿色毯子盖起来的不明物。
　　直觉告诉赵柏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叫住了旁边恰好路过的一名警员，皱眉问道：
　　“这个你们检查过了吗？”
　　“还没来得及。”警员回答，“因为里面没有检测到易爆物，所以并不是优先排查的对象。”
　　“好的，我知道了。”
　　赵柏眯起眼睛琢磨着那东西的外形。被覆盖住的物品又矮又粗，仅有人半身高，且上窄下宽，最上面是一个手掌大的圆润的凸起。
　　赵柏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与幼儿园格格不入的不明物体，内心的猜测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彻骨的寒意袭上心头。
　　赵柏深呼吸一口，令人作呕的腥味袭入鼻腔。他青筋暴起，抓住毛毯一角，“刷”的一下把整个毯子扯了下来。
　　呈现在眼前的，是郑天瑜那张稚嫩的小脸。
　　


　　第七十五章 人鱼公主
　　“看来又得忙活了。”陈斌戴上手套，把衣摆往身后一甩，俯下身，“这么小的孩子，可怜啊。”
　　赵柏站在一旁，冷峻的面孔未有丝毫变化。他死死盯着这个身着盛装，头戴珍珠，面上含笑的人鱼公主，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盯活了一样。
　　此时的郑天瑜对比剧团合照中的她，摆着相同的姿势，梳着相同的发辫，露出相同的笑容。若不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赵柏甚至要以为她下一秒就会躬身向她的观众们致礼。
　　但事实却是残酷至极的。无论是女孩身下的一大滩鲜血，还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都无一不昭示着这个鲜活生命的消亡。
　　“死亡时间约为今早8点到10点。”陈斌掰开小女孩的口腔，拨了拨她的牙齿，又掩鼻嗅了嗅，得出结论，“口中无异味。”
　　他又掏出一把剪刀，将女孩的衣服从背后剪开。光洁且无一丝瑕疵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为这寒冷的天气平添了一分萧瑟。
　　“她穿的这是什么衣服？”陈斌剪到并腿的鱼尾处，不禁开口问了一句，“像个美人鱼，这是戏服吗？”
　　赵柏点头，默认了，眼神上却在催促陈斌加快速度。
　　剪刀划到小腿处，就被一根冰冷粗硬的金属物所挡住。陈斌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将衣服完全剪开。
　　两根血淋淋的铁钉突兀地刺了出来。
　　“钉子自上而下穿入胫骨后肌，钉在石板地上，顶端抵在臀部，让死者维持了一个半跪着的姿势。”陈斌吸了一口凉气，双手微颤，“而且从出血量来看，死者是在还活着的时候，被生生钉穿小腿的。”
　　旁边站着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阴冷压抑的气氛笼罩在上空。
　　“死因？”赵柏哑声问道。
　　“目前不明。”陈斌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柏和简杨，轻声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的血迹道，“虽说死者流了不少血，但粗略估计，并没有到足以休克的程度，也就是说，死者是在流血的过程中由于其它原因而死亡的。”
　　他又将女孩平放在了地上，扫视了一遍女孩整个身体。
　　“除腿部以外，死者身上其它部位并未发现明显伤痕，也没有抓挠撕扯的痕迹。以我个人经验来推测，她极有可能死于某种慢性毒药，至于具体是什么，得等抬回去解剖以后才能知道……哎呦喂，这是什么？”
　　陈斌赶忙把手拿了起来，疑惑地搓了搓双手。几丝细微的粉尘从手套上洒落。
　　“化妆用的？”陈斌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自言自语道，“不是铅粉膏，应该是粉底或者散粉一类的化妆品，演员演出的时候用的。”
　　说罢，他似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取出两张小卡片，沿着尸体的肌肉轮廓刮了一圈。
　　“这化妆品不仅涂到了脸上，而且涂得满身都是，”陈斌捏住女孩的肩膀，手指用力，勉勉强强地蹭出了一块尸体应有的青黑色，“把尸斑和脓血都给盖上了——我说她怎么死了这么长时间都还像个活人一样。”
　　赵柏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地板上郑天瑜那小小的身体，喉咙口仿佛翻涌着一口瘀血，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得。他反反复复从头到脚一遍一遍地观察小女孩，就好像循着她，就能把那名罪恶滔天的犯人揪出来就地正法。
　　“化妆品是嫌犯亲手涂上的。”简杨走上前来，在小女孩旁边蹲下，细细琢磨，半晌才道，“涂得均匀细腻，明显不是小孩子的手笔，而且根据涂抹的力道来看，作案人大概率是一名女性。”
　　赵柏按按太阳穴，深呼吸一口，开口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园里的老师在排练前涂上的？”
　　“不太可能。”简杨眼睑低垂，仍旧看向地上的女孩，思忖道，“首先，距离蓝天使剧团其他成员的死亡已有两周，承担了事故主要责任的蓝天使幼儿园不可能再让郑天瑜这名唯一的成员登台演出。”
　　“其次，”简杨用戴着手套的手抹了抹女孩的手臂，“化妆品的涂抹虽均匀，但某些地方的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也就是说，在郑天瑜死后，有人根据需要为她‘补了妆’，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的皮肤看起来处处纯白无瑕。”
　　陈斌闻言，不禁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呢喃道：“没拿到钱就撕票的绑匪，我也不是没遇到过，但是撕票撕得这么讲究的，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真是……”
　　“赵队！”宋佳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的还有高跟鞋急促的“蹬蹬”声，“主楼已确认安全，我让那些老师和孩子先去大厅里等着了，你要是想问话的话就赶紧过去，再晚点家长们就要过来了……哎，这……”
　　赵柏回头，正迎上宋佳一脸的惊讶。
　　“找到郑天瑜了？”宋佳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到赵柏身上，再从赵柏身上移回女孩身上，“但是她这不是已经……”
　　赵柏合上眼睛，没有回应。
　　半晌，他才睁开眼睛，缓缓道：“通知孩子父母，但是别让他们来这，让他们直接去市局等认尸。”
　　“晚了，”宋佳站定，扫了一眼手表，呼出一口气，“应该已经到了。”
　　“小……瑜？”
　　旁边传来一丝微弱的呼唤声。赵柏赶忙转身，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喊声敲击着耳膜。
　　“小瑜……小瑜……小瑜！”孙琳毓猛地往郑天瑜身上一扑，用自己的身体盖住地上冷冰冰的身躯，把她的孩子揽入怀中，“妈妈在这，你睁睁眼……睁睁眼！外面冷，妈妈抱你去楼里面，其他小朋友们都在那……”
　　她边喊边挣扎着，抱着郑天瑜，试图站起来。但她全身剧烈颤抖着，撑在地上的手一次次地脱力，最终只能重重地摔倒在石板路上。
　　“小瑜，跟妈妈说句话啊……”孙琳毓哭得肝肠寸断，用手一遍遍地摸着女儿僵硬的脸，声音嘶哑，显得虚弱得可怕，“只要你说句话，妈妈什么都答应你，你不想看见爸爸，咱们就再也不见他……妈妈带你去个好地方……好……”
　　赵柏看不下去了，两步上前，一使劲，就把孙琳毓的两条手臂掰开，而后，毫不留情地把她怀里的郑天瑜拽了出来。
　　“小瑜——！”
　　赵柏别过头，不去看这位母亲，而是直接转身，冷冷地对身边的一名警员道：“担架，快。”
　　孙琳毓哭到脱力，开始不停地干呕，捂着肚子呻吟不止，细密的汗珠从发间渗出，表情痛苦而扭曲。待赵柏和陈斌一起把尸体抬上担架时，她就突然吐了出来，“咚”的一声，脑袋砸在地上，昏厥过去。
　　


　　第七十六章 甜的
　　“120！快打120！”一旁的宋佳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指着站在孙琳毓旁边的几个男人就是一通吼，“你们这群男的别瞎动，不然孩子没了这责任谁都承担不起！”
　　“孩子？”陈斌一脸茫然。
　　赵柏用眼神示意他闭嘴，然后默默地也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孙琳毓怀孕了。”宋佳急得咬指甲，但还是在等电话接通的时候解释了两句，“我们去她家的时候见她吐过一次，但是她明显不想让咱们太在意，所以我也就没跟你们详细说。这回她看见亲女儿死在自己面前，肚里的小孩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喂，您好，碧兰园蓝天使幼儿园，请您那边马上……”
　　“陈斌，”赵柏面色凝重，“麻烦你先回市局，立即解剖死者的遗体，有什么进展就立刻通知我。孙琳毓的事，宋佳会处理好，我也给她家属打过电话了。剩下的调查工作我和简杨会尽快完成。”
　　陈斌应了一声，然后就立刻迈步跟上了抬着郑天瑜的担架。
　　“你跑什么，给我回来！”突然，一声断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柏向声源处一望，发现是一名疾跑着的警员。警员前方是一个衣着凌乱的男人，男人手腕上戴着一双明晃晃的银铐子，正往他们这里冲。
　　“郑海，站着！”警员情急之下直接拔枪，“再跑就视为拒捕，我要开枪了！”
　　男人听见这声音，身形明显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速度，直奔赵柏等人所在的方向。
　　几秒后，郑海就一头扎进了几个人之间，窜来窜去。警员用枪口瞄准了他，却碍于其他人而不敢扣下扳机。
　　“天瑜……天瑜……”郑海焦急地张望四周，直到看到担架上的幼小躯体后，才眼睛一亮，腿一蹬就要冲过去。
　　霎时间，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异常响亮。巨大的力道毫无保留地打在腹部，郑海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赵柏揉了揉自己的手，冷眼俯视着面前的人。
　　“你你你你你们不能……咳咳……不能带走天瑜……”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郑海扒着赵柏的裤腿，手铐哗啦哗啦作响。他抬起头，目眦欲裂。
　　“她她她她她是我女儿，是我最爱的女儿！我我我我要亲自埋了她……亲自，亲自！埋了她！让我埋了她！你你你你们不许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