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幻想(61)
“也就是说,周玉曼先给孩子们喂了毒药,然后拿钉子钉穿双腿,再拖到地下室来等他们慢慢死亡。”赵柏沉思道,“她为什么要采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人?倘若她出于某种原因,只想夺走孩子们的生命的话,那么她完全没有必要给自己增加这么多麻烦。”
“也许是因为,”陈斌起身,抖抖手套,抬头望了望舞台上的海底布景,又低头瞪着尸体身上穿的奇装异服看了好几秒,“她就是想摆出这么一个场景?”
赵柏眯起了眼睛。
陈斌解释道:“有些犯罪者并不具有常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也许在周玉曼看来,创造这个《海的女儿》中的场景才是她行凶的主要目的,而孩子们的死亡,仅仅是她达成目的的其中一环而已。”
“但是,即便是拥有心里障碍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对某一事物过于执着。”赵柏接道,“除非,这个场景对周玉曼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曾经在她人生的某一刻,这一幕剧给她造成了一定的精神冲击。”
“——所以,只要找到这个‘意义’,就能找到这起案子的根源所在。”
赵柏果断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喂,小刘,安排好警戒工作之后就回局里……对,你不用来现场。回去之后跟单位调一下周玉曼的档案,尽快把这个人的生平经历都列出来,写个报告。”
“好。”
“赵队,摄像机里有个胶卷。”身后传来一名警员的声音,“要不要放一下?”
赵柏回头,瞥了一眼警员手里拿着的东西,然后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放。门口有个放映机。”
警员应了一声,往赵柏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摄像机?”陈斌干笑了两声,走了过来,看了看赵柏,“你觉得周玉曼会拍什么?”
赵柏则向下踏了一步,离开舞台,边走边道:“机子正对着舞台,那么拍摄的内容多半是舞台上的场景。虽说我不认为周玉曼会丧心病狂到把杀人的过程录下来,但是看一下还是有必要的。毕竟,她的思维无法用正常的方式来理解。”
不远处的警员检查了一下放映机,确认没有问题后,便找了一面还算干净的墙,把机子推了过去。当赵柏和陈斌走到墙面前时,白色的墙上已经开始有了一块黑色的长方形。
黑屏持续了几十秒,其间伴随着挪东西的“嚓嚓”声和按按钮的“嗒嗒”声,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后,屏幕才缓缓亮了起来。
一张巨大的人脸显现出来。
——是周玉曼。她正把脸贴在镜头前调着摄像机。
调完以后,周玉曼起身离开,舞台上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便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个身着戏装的孩子被粗绳紧紧绑在椅子上,浸满了鲜血的双腿被铁钉贯穿。孩子的脸上满是泪水,但因嘴被一块黑布堵住,便只能小声呜咽着。见周玉曼靠近,他全身痉挛,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愈发绝望。
警员不由自主地干呕了两声。陈斌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O”型。赵柏却丝毫未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乖,乖孩子。”周玉曼轻轻抚着孩子的面颊,声音柔和,“别哭,不疼,一会就不疼了。”
哭声却越来越大,喉咙里发出惊惧的咕噜声。
周玉曼却甜甜地笑了。她圈住孩子的脖颈,把小小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胸口,像一位母亲一样,轻拍着孩子的脊背,手指沿着颈椎的凹陷逡巡安抚。
孩子稍稍安定下来后,她便松开了手臂,用指腹将孩子脸上的泪水一一抹去。
“婷婷是不是想变漂亮?钟老师告诉我你总是偷偷涂她的口红。”周玉曼弯着眼睛,低吟着,“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你会变成一个又成熟又美丽的女孩,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让所有人眼睛都离不开你,为你神魂颠倒。”
“呜……嗯……”
周玉曼笑着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然后将早已放置在旁边的化妆盒拾了起来,打开盒子,拿出粉扑,用轻柔的力道把孩子身上每一处裸露的肌肤都擦了一遍。
甜美的嗓音唱着儿歌。
“小摇床,轻轻晃……小星星,挂天上……”
孩子倒抽着凉气,呼吸逐渐变缓。
软绵绵粉红红的小垫子贴上孩子惨白的脸颊。
“妈妈唱着催眠曲……月亮伴我入梦乡。”
原本微弱的挣扎也渐渐停止,椅子上的孩子皮肤灰白、全身松弛,在似有似无的歌声中,缓缓阖上眸子。
身旁的警员已在不知不觉中逃开。陈斌皱着眉,边捶着脑袋边看录像。赵柏依旧直立在放映机旁,面部肌肉紧绷,一脸严肃地盯着墙面。
之后的录像就像是卡了壳的电影,不断重复着相似的景象。周玉曼把腿部被钉穿的孩子一个个拖入地下室,绑在椅子上,然后用散粉涂满孩子的整个身体。
待孩子彻底断气后,她再解开绳子,把尸体拖到合适的位置,然后用铁钉、木板和胶水固定住,最后,又把孩子身上因方才的动作而掉的妆补了回来。
然而,当周玉曼第十次用八角锤把铁钉敲入地板时,一阵闷闷的“咚咚”声响了起来。
几乎快睡着的陈斌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敲门?”
赵柏点头,道:“来的恐怕就是割断她颈动脉的那个人。”
果不其然,在听到敲门声后,周玉曼连粉扑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镜头。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接下来是一段死一样的寂静。十具尸体堪堪挂在木架上,有的孩子甚至还睁着眼睛,几双原本纯净的眸子染上猩黑的血色,如地狱厉鬼般瞪视着镜头。
“咔”的一声,影像戛然而止,胶卷用完,放映结束。
周玉曼再也没能回到镜头前。
“我的妈呀,”陈斌揉着太阳穴,深呼吸一口,却被满屋的血腥气呛得又咳又呕,“这是个什么怪物……让我缓一缓,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赵柏身形终于动了动,僵硬的四肢逐渐流回了血液。片刻,他开口道:
“目前,周玉曼的作案过程已经清晰明了。但她的作案动机,她被杀死的原因以及经过都还是谜团。”
赵柏感觉到自己的神经正“突突”地跳。他合上干涩的眼睛,强迫自己思考。
“还能有什么原因?”陈斌叹了口气,嗤笑一声,“动机就是她想杀人,原因就是她作恶多端。这种疯子杀人狂,死了倒是件好事。”
赵柏瞥了他一眼,却没理他,而是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向门口走去。
“判刑不是刑警的工作,执行死刑也不是普通人该干的事。我去趟医院审审那个管周玉曼叫‘妈妈’的小男孩。现场暂时交给你。”
第八十五章 现在跑还来得及
“你叫什么名字?”
赵柏和宋佳一并站在病床前,神色紧张地盯着床上坐着的小男孩。
男孩身上的血迹已被洗净,滑稽的戏装也被丢到了房间的角落。他正穿着一身干净的病号服,仰着苍白的小脸,咬着嘴唇,惶恐地望着面前两个穿着警服的大人。
赵柏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可亲。
——毕竟不能用对付成年嫌犯的方法来对付小孩子。
“我……我叫周哲……”男孩眼眶通红,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赵柏安抚性地笑了笑,柔声继续问道:“周哲小朋友,你爸妈都是谁?”
“妈妈是周玉曼,爸爸……”周哲皱着细细的眉毛,“不知道。”
“不知道?”
周哲摇摇头:“妈妈不告诉我。”
“这孩子是单亲。”一旁的宋佳低声解释道,“周玉曼虽育有一子,但至今未婚。”
赵柏点点头,神情也未显惊讶,再次开了口:
“周哲,你还记得两周前你们剧团到新月幼儿园巡演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男孩低着头冥思苦想了一阵,然后开始用力地不停点头,一双漆黑的小眼睛亮亮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望着赵柏不移开。
“那天早上,钟老师叫我们提前半小时到,说要先排练一次再出发。我们换好衣服以后,她又说时间有点紧,就叫我们穿着服装快点上车。
“有人问自己带的东西怎么办,老师说不用担心,她会把小朋友们的随身物品交到爸妈手里。
“于是我们就上车了。车开到一半,突然有两个用黑布遮着脸的叔叔把车给拦下了,然后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都被蒙上了眼睛。再次能看见东西的时候,我们就到了一个又阴又暗的地方。之后……之后……”
周哲“哇哇”地哭了起来,肩膀不住地颤抖。
“之后就来了一个说话结巴,长相特别恶心的男的。每天晚上都有人被他带走,第二天再像个破娃娃一样被丢回来。他们……他们回来以后就缩在墙角,一直一直哭……我好害怕……”
赵柏从床头柜上抽了张面巾纸,俯身,轻柔地擦擦男孩脸上的泪水。
“你呢?你被那个恶心的男人带出去过吗?”
周哲闻言,吸了吸鼻子,小声抽着气。他歪歪脑袋,语气中略带疑惑:
“没……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被带走过,就我没有……”
赵柏心中了然——那个男人显然就是郑海。而周哲能够独善其身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任何一位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即便是疯子杀人狂也不例外。
他又多抽了几张纸,递到周哲面前,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妈妈终于来救我们了!她带我们回了幼儿园,到了一个又亮又大的屋子里,叫我们先休息。妈妈又把我单独叫出去,跟我说,她找到了那个恶心的男人,问我愿不愿意做小朋友们的光荣骑士,为他们报仇。
“我说我当然愿意,妈妈就叫我去和游乐场的阿姨借钥匙,第二天又叫我邀请警察叔叔看话剧。我照妈妈说的做了所有的事,然后她告诉我,恶心男人被警察叔叔抓走了,我是小朋友们的英雄!”
讲到这里,周哲又“咯咯”地笑了,眼泪流到咧开的嘴里。
赵柏在心里默叹一声,合了合酸涩的眼睛,继续发问:
“今天晚上……”
“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