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11)
作者:里斯猫
时间:2019-07-17 16:46
标签:BE
就算是他想,他们也无法一同烂在这里。
吴华深呼吸几下,才将那句话憋回去。
他太恶心了,他太脏了,他居然想对周清越说爱。他怎么配呢,光是想想他自己就要呕出来,周清越太好了,他不能仗着周清越好就为所欲为,他强占了他的身体,他不能再去弄脏他的心了。
爱情,他自己都不明白什么叫做/爱情。
这样讨人厌的占有欲,令人作呕的感激涕零,无处安放的保护欲与亏欠之情,这些统统都是垃圾,不应该被叫做/爱情。
我爱你。
这三个字太伟大了,不是人人都配讲出口的。
可他总要说些什么,吴华将唇印在周清越的额头上,他好听的声音因为哭过还染着鼻音。
他说:“周清越,我祝你能自由。”
第十一夜
“恭喜你,周医生。”
判决终了,周清越的律师激动地上前握住他的手,神态竟是比他还高兴上万分。
“原本以为今天会是一场硬仗,没想到竟然如此收场,不管怎么说,正义终于还是站在了我们这一方。”律师说完,凑过来想要给周清越一个拥抱,周清越皱皱眉头,用手隔开了他。被推开的人倒也不尴尬,向后退了退,留周清越一个人站在这里,面目空洞。
这场终审,最重要的原告反而没有到场,代替她来的只有厚厚一叠鉴定书,里面阐明了被告人曾被性侵而产生心理问题的全部过程。
事情又被重新掀开原貌。
一年前,被害人的母亲在本地某商界大鳄家中做他喜得金孙的月嫂,被害人去给母亲送衣服的时候被那老板盯上,偷偷诱骗至楼上的书房中实施奸污,而被害人被性侵的地方就在母亲小小的卧室楼上,她被威胁住,不敢哭,更不敢叫,怕连累母亲,怕在这个城市中没有立足之处。更怕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会对她指指点点,会毁了她一辈子。
被性侵之后,被害人总疑心自己会染上病,便专门排队预约了周清越为她检查身体。可这场恶事带来的巨大恐惧使她造成了记忆阻滞,在周清越触碰到她私密部位时,错误得将受害时的部分记忆带入其中,把周清越带入了侵犯者的角色。
念出犯人姓名时,周清越一愣,这位赫赫有名的地产大亨,竟是被吴华折磨而死的那位“被害人”。
他盯着那厚厚的鉴定书,对方律师还在一字一句的对着纸张陈述事实,为防止误判,这样的心理报告由四位不同的心理学专家各出具了一份,于是周清越便将这痛苦聆听了四遍。
这么多年,除了吴华与此时未到场的被害人外,究竟还有多少讳之于口的腌臜事未被揭露,还有多少男孩女孩吞着痛过完这一生?
体面者的羞耻心,怎么会变成无耻者的遮羞布?
可犯人已死,这件引起公众强烈反响的案件就这样草草收了场。
他听着法官落下“无罪释放”的结论,叹出一口浑浊的气。
无罪释放。
可这又哪里是真正的获释呢?周清越迷茫的看向离散的人群,乌泱泱的一片一片,尽是相同的脸,他动也动弹不得,因为他早已经死在这里。
就在他站在这里的第一天,这个世界就已经宣布他的死讯。他死于唇枪舌剑下,死于万千人的唾沫星,来来去去的人恨他没死透,都走上来再踩上两脚。
可没人觉得自己做错,他们只是投出了“正义”的一票,他们只是说出了“正义”的一句说辞,甚至他们只是发泄出“正义”的呼声。
现在他们四散开来,无一人向他致歉,仿佛给予“无罪释放”便是最大的宽恕,以这短短的四个字就想令他无虞的活下去。
可那些被一刀刀剜下的血肉,再也长不回来。
“我认罪。”周清越发出一声求救,他想躲回他见不到阳光的监房中,那里有人赖以他享受生命最后的快活,而他也食髓知味。
吴华也是这世界上无可饶恕的烂人一枚,可周清越又觉得他纯真,他坏而自知,他恶而不遮,他感知痛苦,玩弄痛苦,他能准确的找到周清越的病灶,打进救命的点滴。
律师收拾好文件走过来问他:“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想再回监房一趟。”
律师蹙起眉毛看向他,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这件事办完后,我会结算你的尾款。”
“好的,我知道了。”律师应承下来,朝另个方向走去。
周清越拿回他的物品回到那个熟悉的房间,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吴华正坐在床上抬头看他,手里攥着一张糖纸。
看见他进来了,手里捧着那套他第一天换下来的西装,吴华脚尖点点地,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他说:“看来要恭喜你了。”
周清越将衣服放在床上,狱警只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可真的重新踏进这里他又有点不知所措起来,他不知道他要来同吴华做什么。
亦或者,做什么都可以。
这可能是他们两个最后的时光了。
周清越盯着吴华看,然后便见吴华双唇动了动,对他说:“穿上给我看看。”
吴华嘴里的糖尚未化完,他盯着周清越瞧,他仍记得周清越初初走进门,当时的他就这样看着周清越,他一早就听说自己这里要住进一个性侵案的嫌疑犯,还被人嘱咐过要好好关照这个变态。就在他看到周清越的第一眼,他就在心里将这人划分为一头漂亮的禽兽,打定主意这漂亮的假人皮就该由他扒下来。
可造化弄人,周清越堂堂正正。他一层一层将衣服脱下又穿上,修长的指节在领带里若隐若现,吴华站起身抱住眼前这个人,将他抵在墙上亲,周清越也回吻他,吴华嘴里的奶糖甜的将他整个人都蜜住,硬是吻出一头燥热的汗来。
他反复试了两次才将手顺利伸进口袋,摸出他的婚戒套在指尖,然后另只手去摸吴华的手,攥住它拉到自己胸前。周清越仰头避开吴华的吻,吴华就低头去亲他的脖子,周清越被亲的发痒,捏了捏吴华的手指,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凑在吴华耳边说了三个字。
“你说什么?”吴华像被吓到,突然停下动作看向周清越的眼睛,几乎停下呼吸。
“我说,我爱你。”周清越眼底滟滟,汗水将他的睫毛打湿,将眼睑那一抹红晕成一片风情。
吴华被握住的指尖都在颤抖,心底突然肆起一阵波澜壮阔,将他整个世界撞个粉碎,他挣脱周清越拉着他的手,捂住周清越的嘴喊道:“这不对,这不对!你说你恨透了我,你一定恨透我!”
可周清越露出的一双眼睛分明告诉他,这确实是真的,周清越爱他,以他纯洁的心,明亮的眼一同爱他。周清越双手合起,将吴华捂住他嘴巴的手放在手心之中,他的掌心中放着他的婚戒,他曾经对爱情无法言之于口的期望与承诺,被他轻巧的套在吴华的无名指之上。
然后他再一次认真的告解道:“我爱你。”
周清越以饶恕,令他从一个恶人短短一瞬归于平凡,他也可以被爱,他也有人愿意拯救。
吴华低头看,那枚戒指温柔的拥在他指尖静静地回望他,令他舍不得摘下。
他曾想自负的想,周清越定无法报复他,于是他将他的一切根骨中的坏与欲/望散播给他。这世界在他眼中是个断崖,一半人在深渊上行走,一半人在深渊中紧紧逼视另一半人,周清越被他人推下,正巧落入他肮脏的怀中。
但他无法想象,周清越能凭一颗心将他从深渊救起,从万人唾弃的恶徒成为饱受祝福的信徒,这光明灼得他好痛,周清越仅诉一句爱意就轻易将他狠狠报复。
他才是被周清越驯养的狗,只摸一摸他的头,就令他无法自抑的摇起尾巴。
周清越站在他面前,西装被弄皱了一些,吴华伸手帮他扯平整。然后他听到周清越说:“一个小时,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吴华抬手捧着他的脸,拇指磨蹭着他的唇角,上面亮晶晶的都是吻出的津液,闪着诱人的反光。可他最后也只是摸了摸周清越的脸侧。问:“你真的想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周清越顺遂的点点头。
吴华一把抱住他,紧得像要将他锢断一般。他呼吸急促,鼻息尽数打在周清越颈间,吴华第一次体味到原来欲念到达极致的时候整个人是动弹不得的,他就这么抱着周清越一动也不动,他想将眼前这人融进自己身子里,他已经反反复复占有过他,可这人说爱他,他这才觉出什么叫做知足,他拥有的比他想要的还多那么多。
“这好像是我这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
周清越听吴华讲这句话,下意识回抱住吴华的腰,心脏飞速的跳动起来。
“当年我离开家,虽然活的很辛苦,但一天一天生活都在变好,如果之后没有遇见那件事,我也会是一个好人。”
“你比我坚强,比我善良,只要以后别再遇见像我一样的人,你就会慢慢好起来。”
吴华突然伸长了手按下墙边的呼叫键,周清越拉住他的手腕,露出一丝慌乱的表情,他根本想不透吴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整个人激动得气息都乱了,拉住吴华手腕的手使了大力,指尖微微发抖,“你这是做什么,你要赶我走?”
“你干干净净地走吧。”吴华将他半楼半抱至门前,周清越几乎听到了走廊里响起的脚步声,他慌了神色,低声反复着:“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吴华低头在周清越唇角碰了一下,叫他的名字。
“周清越…”
钥匙插入锁芯的声音炸在周清越耳边,吴华的声音缱绻又疲惫。
“对不起啊。”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几乎是将周清越推了出去,周清越盯着吴华的脸看,那张脸绷得紧紧得,像是轻轻动一动就会碎掉一样。
他像张废纸一般轻飘飘地从门里被递出来,身旁人对着屋子里不爽地叫骂,骂完又回过头看他,“你怎么了?”
周清越将脸上得泪水擦进袖子里,回答:“没关系,我没关系。”
吴华蹲坐在门边,如同一片急速失去水分的叶子般枯槁下来。
“走了好。”吴华对着门自言自语道,“走了就好。”
这千般疼都过来了,最后竟然怕听到一句原谅。
他仰着被掏得空空的脑袋,将遭受过的苦难统统掰开了碾碎了从身体里拿出来,可那句“我爱你”卡在他的命门上,他舍不得弄坏它。
不知道在这门边坐了多久,整个房间的灯都灭了,他又陷入了一个人陌生又熟悉的夜里。
这无尽无尽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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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
这大案的终审来的比想象得快得多。
周清越一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添了狗粮,这会儿站在一旁看这小狗狼吞虎咽的吃,刚去那破院子里将它接回来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头,不知道是根本没吃还是找吃的太困难,躺在墙根的狗窝旁边,周清越还以为它要死了。
那院子及其简陋,一个小小的房子配了个厨房与厕所,若不是吴华讲明了地点,估计他一辈子都不会在城市里找到那样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发生了案子,一直也没有找到新的住户,房间已经被房东收拾过,几乎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