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42)

　　“明天还要上课，就......就一次好不好？”
　　......
　　玻璃窗里倒映出男人模糊的侧脸，他在淡淡勾着嘴角笑。接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少了前几年的戾气，竟然变得越发温柔起来。
　　何况他长了张迷倒多少人的脸，年龄不但没有消散他的魅力，反而增添了更多成熟味道。
　　尽管希望渺茫，但梁简生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他站起来裹紧身上的睡袍，快走几步打开门，刚才在走廊里说话的人已经进了房间，梁简生只听到了远处碰上门的声音。
　　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以及有可能而来的尴尬，放下平日里的高冷孤傲，走过去敲响了对方的门。
　　敲了两声，有人在里面将门打开。
　　开门的人正是今天在论坛上代表优秀创业先锋发言的那位男生，好像叫蔡什么恒。看到梁简生疑惑着挑了挑眉，问道：“先生，有事吗？”
　　他的嗓音深沉浑厚，和他英俊挺秀的相貌十分般配，是刚才两人中的其中一个，但决不是梁简生要找的那位。
　　梁简生还不至于看走眼，他确实看到人进了这个房间，目光往房间里瞥了瞥，“你一个人住？”
　　蔡谨恒他和梁简生身高相当，一身正装刚解了个领带，慵散地靠在门上。听了梁简生的话他皱起眉，再看梁简生一身浴袍，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对不起，我不接受潜规则。”
　　这回轮到梁简生皱眉了，他反应过来轻笑了两声，“你误会了，我找人。是不是有人跟你一起住？”
　　蔡谨恒抱歉地笑了笑，往里面喊了一声“小天”，叫“小天”的人跑出来，疑惑地看着两人。
　　“我助理跟我一起住。”蔡谨恒解释道。
　　显然这不是梁简生要找的人，他略带抱歉地说了声不好意思，“可能我认错人了。”
　　蔡谨恒没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看，不是他自恋，他就是觉得这是梁简生拙劣的搭讪技巧。
　　梁简生回到房间的时候神色有些失魂落魄，这样认错人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已经习以为常。他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落魄模样，烟也常是一包包抽，他总希望那个人能回来管管他。
　　抢走他的烟，把打火机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大胆地凑到他面前，跟他说，“您要注意身体呀，想抽烟的时候就亲我吧。”
　　“你是糖啊？”
　　“您觉得我够甜吗？够甜就是您的糖。”
　　只是时间长了，嘴里常含着的那口糖逐渐变成了他心头难以割舍的一颗朱砂痣，平日里不觉得有什么，夜晚却常常让他心口作痛。
　　真正感伤的不是预演了千百遍的告别，真的告别过的人甚至多年不曾入梦；真正难以割舍的总是那个你以为还会再见面，离别时风轻云淡，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夜晚会魂牵梦绕的人。
　　之后两天都是小型酒会，也是为了让各方充分自由交流。梁简生再怎么挂念私事，也得顾及着公事不能忘。
　　梁氏在国内都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大企业，自然有不少人想来攀一攀，因此来跟梁简生敬酒的不只是那些想要拉到投资的新公司，也有不少老伙伴。
　　梁简生既然来了就不好不给面子，端着酒与他们攀谈起来。
　　来参加这次活动的少说有几十家新旧企业，加上带来的助理、合作伙伴之类，会场有上百人，乱糟糟的。
　　不知道谁从后面路过不小心撞了梁简生一下，他手里的红酒杯没拿稳晃了晃，洒在了他干净平整的西装上。
　　撞人的人认出来梁简生，忙说抱歉，要拿纸巾给他擦干净。
　　只是手还没伸过去，梁简生便说不用了，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对正在交谈的几个人说，“我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失陪。”
　　会场不小，洗手间在另一侧。梁简生边走边拿手帕低头擦着洒在身上的红酒，忽而左耳边飘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瞬间顿住。
　　回过头。
　　蔡谨恒正在跟别人敬酒，说说笑笑的，但声音并不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而是站着他旁边的人......
　　那人并不是正对着梁简生，这个角度梁简生只能在人群中看到他半个侧脸。
　　可是太熟悉了，他不会认错。
　　是佟嘉！
　　他的佟嘉！
　　梁简生不敢相信，可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一眨眼人就又不见了。
　　佟嘉并没有看到他，他站在人群中与几人交谈，嘴边带着淡淡的笑，偶尔点头表示赞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是会弯一弯，好想让人去吻。
　　身上的西装勾勒着他如今已经高大挺拔的身材，收腰恰到好处包裹着他的腰身，只是人依旧有些瘦，脸尖尖小小的，让梁简生想起他第一次穿正装的模样。
　　是在他三十五岁的生日宴上，十八岁的佟嘉穿了一身小西装，庄重又不失可爱俏皮。
　　那天他让他教他跳舞，大胆跟他表白，向他胡闹索吻，甚至引得梁简生在床上失了控。
　　梁简生没有上前打扰，也不敢离开，就那么静静看着，直到与佟嘉和蔡谨恒说话的几个人离开。
　　说话说得口渴的佟嘉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红酒，转头对上了梁简生的目光。
　　那个瞬间，梁简生在他眼里捕捉到了错愕和惊慌。
　　不过错愕只有短短零点几秒，短到让梁简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佟嘉没有转身离开，梁简生也没有上前一步，他们在喧闹来往的人群中被按下了暂停键，交接的目光同时被暂停。
　　还是梁简生先开了口，他有几分哽咽，那两个字在他喉咙里卡了三年，像根鱼刺拔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只能生生吞着。
　　“嘉嘉。”他喊。
　　佟嘉还没有说话，倒是蔡谨恒先反应过来，诧异了一下，接着问佟嘉，“你们认识？”
　　佟嘉点了点头，目光一直落在梁简生身上，微笑着对走近的梁简生说，“好久不见啊，梁先生。”
　　第五十八章
　　他以前也会喊自己“梁先生”，多数时候是亲昵的撒着娇的，如此客套生疏的口气让梁简生心里像硌着一块石头，很不是滋味。
　　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佟嘉喜欢在他耳侧一口一个先生地喊着，那时候梁简生还会嫌他叫得太亲密，如今分别三年，佟嘉如此陌生的口吻着实让他难受。
　　“想不到嘉嘉你还认识这样的人物？”蔡谨恒浅浅微笑着，说惊讶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少惊讶，随意地问佟嘉，“怎么原来没听你说过？”
　　“不是很熟。”佟嘉脸上有种被拆穿谎言的窘迫，并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淡淡道了这么一句。
　　梁简生正要脱口的话被他噎了一下，说不出来。
　　跟他跟了一年，最后竟落得“不熟”两个字，他喝着酒苦笑了一下。
　　“不熟啊……”蔡谨恒小声念叨。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事，也许是因为佟嘉态度冷漠，导致他对梁简生印象不大好。
　　不过他还是很懂礼节，向梁简生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蔡谨恒，是佟嘉的朋友，也是他的合伙人。”
　　梁简生的注意力全在佟嘉身上，只是礼貌性地回了句：“你好”，
　　他想找个机会和佟嘉单独说两句话，但始终没有机会。不是有来向他敬酒的人，就是有蔡谨恒在。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不断，很快便将他与佟嘉隔开。
　　佟嘉长高了些许，在人群中已经算是出挑，冒着个尖，梁简生目光稍稍扫过去便能看见他。
　　梁简生作势要挽留，佟嘉却假装未看见，和蔡谨恒说了句什么，似乎是打算离开。
　　梁简生执着地拨开人群跟了过去。
　　当时佟嘉悄无声息地离开让梁简生变得草木皆兵，现在佟嘉只是要去一趟卫生间，梁简生也要跟过去，生怕人离了场便再找不到。
　　“嘉嘉！”梁简生快步跟过去。走廊里虽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但梁简生现在无心顾虑。
　　佟嘉自顾自低头解开袖口，将衬衫的袖子往上折了折，露出一段干净匀称的手腕。他跟对面走来的人打招呼，甚至熟稔地谈笑，独独对梁简生视而不见。
　　三十八岁的梁简生怎么也不会料到，有一天他会用上十八岁时的毅力和决心去挽留一个人，这个人是他亲手放走的，现在他要亲手追回来。
　　将他捕进自己的余生里，温柔对待。
　　尽管这个人是他大哥的儿子，他的唯一的、亲生的侄子。
　　“无所畏惧”四个字用来形容二十五岁之前的梁简生再合适不过，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怕，人生在他眼里似乎不过是去趟夏威夷的旅行，平平淡淡没有任何心惊胆战。
　　可是到了三十多，人竟变得畏手畏脚起来，做事不再莽撞大胆，而是事事小心周全，谨慎细密。所以他不得不为梁氏想，不得不为佟嘉想。
　　佟嘉离开他的时候才不到二十，他拥有着无限美好前程和人生，他会遇到很多很多人，男孩女孩，会让他在自己身上移开眼，把目光放到同龄人中间去，寻找一个合适的能够相伴一生的人。
　　后来梁简生想到自己的这个想法，觉得后悔又可笑。光是想一想佟嘉在外边跟人家吃饭不接电话就要气红了眼，真让他把人放走他哪里舍得？
　　那是他的心肝啊。
　　三年的时间不算长，读完一所高中，谈一段恋爱，婴儿从落地到长成孩童……可三年时间也不算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佟嘉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梁简生并未当做一回事。他相信他始终是依赖着他，爱着他的，所以他有恃无恐，相信佟嘉总会回来。
　　毕竟再不济，梁家是他的家啊。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花枯萎得只剩枯黄，房间里积上了一层灰，蛛网在墙角悄悄织起来，人却依旧没有信儿。平安夜梁简生自己将圣诞树装饰得花哨漂亮，一个人守着电影看了一夜。他将声音调得很小，怕漏掉了响起的门铃声。
　　春节让人送来了饺子，两盘子整整吃完也没有捞到一个糖心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等到眯眼睡着也未等来一句晚安；出门的时候几次要碰上门又停下，也没听见小孩每次都要叮嘱的那句注意安全。
　　起初的时候，梁简生只是觉得日子过得不顺心不如意，直到后来在佟嘉的手机里翻到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心口开始作痛的时候，他才恍然自己是真的失去了什么。
　　佟嘉的手机里有一张他们的合影，是那年圣诞节拍的，就在家里，梁简生让人布置的那棵圣诞树下，佟嘉趁他不注意拍的。
　　后来那张合影被梁简生放在床头，成了见证他如何思念佟嘉的唯一凭证。
　　梁简生跟着佟嘉，不顾走廊里的人停留在他们身上的诧异目光，“嘉嘉......”
　　佟嘉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了下来，右手依旧在清闲地摆弄衣袖，转过身问梁简生，“梁先生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