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25)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于谣靠在墙上，不耐烦地问。
　　他不知道于裴之是怎么做到的，不管自己躲到哪里，在做什么，他永远能知道。
　　于裴之今天的头发没有往后梳，跟工作是不一样，去了几分平时的凌厉，多了些随和。他指着手腕上的手表，“已经过零点了，为什么不回家？”
　　“你管我啊。”于谣低头摆弄着手指，表现得十分随意，“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于裴之有些无奈，他看起来强势，但其实向来对于谣没办法的。他是他手里的那只风筝，他想让他飞，但又要偏要扯着线，不至于让他离自己太远。
　　“我是你父亲，有权管你。”
　　“你不是！”于谣突然大喊，旁边包厢门口的两个人看过来，他才控制住情绪，“你没权利管我，我已经成年了！”
　　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
　　他成年了。
　　终于他可以不再受于裴之的管控，不再受他没完没了的监视，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他也没有什么想做的。
　　他向来胸无大志，没理想没追求，几年来以与于裴之斗智斗勇为乐。
　　“但我依旧是你的监护人，必须要对你的安全负责。”跟他相比，于裴之永远是一副淡定模样，冷静到让人生气，“太晚了，你必须回家，在外边我不放心。”
　　“我很安全！”于谣今晚心里不痛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跟我的朋友在一起我很安全。”
　　其实这些人的背景于裴之早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他们和于谣一样只是爱玩，但人没坏心，所以他允许于谣和他们交朋友，容忍他们一起打篮球玩游戏，甚至容忍他们今天来ktv玩。
　　但可以容忍并不代表他的耐心无限度，他并不想于谣和这些人走得太近。
　　他害怕，害怕他的小雏鸟有一天会长硬翅膀，扑腾着飞出他的手掌。
　　于裴之说，“你想出来玩我允许，现在你玩也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但我还没玩够。”于谣气红了眼，总之怎么能让于裴之不舒心他就要怎么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他说完就转身要回包厢，于裴之拉住他的手腕，“今天是你生日。”
　　于谣用力摆脱他的手，但于裴之用的力气很大，他挣脱不开。已经过了十二点，于谣闷着声音说，“时间已经过了。”
　　“我给你准备了蛋糕和礼物。”
　　于谣转身看他，脸上有一丝嘲讽，显然是不相信，“你什么时候给我过过生日？记都记不住吧，大忙人。”
　　“这次也是助理提醒的吧，记得给人家加薪啊。”于谣终于甩开了他的手，苦笑着说，“不对，不该加薪，该扣工资，又给你添堵了不是吗？”
　　于裴之又想去握，但被他灵活躲开。好言好语哄着行不通，他只能用硬的威胁，“谣谣，现在你跟我回去，你的朋友我可以让人款待。但要是你不听，那我保证以后没有一家ktv会让你们进。”
　　于谣脚步顿住，他知道于裴之向来说到做到。
　　上次他被没收手机逃课去打游戏，于裴之叫他回去上课他不听，后来那家网吧倒闭了。
　　“你无耻！”他气得牙痒痒。
　　于裴之任他骂，不还口不还手。
　　两人正僵持着，正好大飞出来找他，于谣这么长时间没进去，他挺不放心的，就出来看看。
　　“怎么回事啊？”他把于谣拉到一边问。
　　“没事。”于谣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是想回去的，玩到现在也挺累了，游戏也很无聊，只是他不想向于裴之屈服。
　　但他又想到了马梦潼，觉得确实挺尴尬的，不想再呆下去，跟大飞说，“你们继续玩，我先撤了，酒随便点，单让他买。”
　　他指了指身后的于裴之。
　　大飞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看了眼于裴之，心生疑惑，“你怎么了，真没事啊？”
　　“没事。”
　　于谣去包厢里拿了外套和书包，跟几个人说自己有事先走了，让他们好好玩。他出来的时候大飞还是不放心，瞟着不远处的于裴之问他，“这谁啊？”
　　于谣套上外套，把书包单肩背在身上，没什么情绪地说，“于裴之。”
　　但这样说大飞听不懂，因为他不认识。于谣只好很不情愿地随口补充了一句，“我爸。”
　　大飞：“卧槽？！！！”
　　第三十六章
　　十四岁以前，在于谣的印象中，于裴之待他还是很好的。
　　那时候于裴之远比现在清闲得多，虽然五年前他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但于谣记得他当时并不那么忙。
　　尽管那时于裴之也不是每天都回家，但每周至少会回来两次，送给他带最新款的游戏机，带他去水世界，带他去奶奶家。
　　那时候的于谣也很乖，他从小父母离异，母亲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也不允许他去找她，家里甚至没有一张她的照片。所以在于谣的生命里是没有母亲这个角色的，只有父亲。
　　于裴之每次回家都会提前给他打电话，电话很短，但于谣很知足，因为每次挂了电话没多久，于裴之便会神奇地出现在他面前，附带一堆礼物。
　　两人的关系曾经一如其他父子，于谣会乖巧地喊于裴之爸爸，期待着他回家，会用小小的身躯仰望着于裴之，爷爷说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很多都开始不一样了。开始是于裴之回家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在外面买了新房子住，把于谣扔到爷爷奶奶那里让他们照看。
　　在奶奶口中，他才知道于裴之是要给他找后妈了。
　　那时候起，进去青春期的于谣开始憎恨于裴之。他不再是他眼中高大的英雄，也不再是一个尽责的父亲，他憎恨于裴之不管他也不要他了。于裴之每次回来看他，他闻到于裴之身上陌生的刺鼻香水味，会猛地把他推开，让他滚。
　　但于裴之并不是不管他，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自己不在儿子身边，所以他把于谣看管得更严。但偏偏于谣要跟他对着干，他不让做的事于谣就便要去做，惹得他生气才高兴。
　　父子两个像在进行一场拉锯战，来来回回，最后两败俱伤。
　　也是在于裴之搬出去之后，于谣才发现他身边开始多了很多情人，不仅是女人，还有男人。
　　那是一次意外，奶奶让他去给于裴之送东西，他很不情愿地找到了于裴之的新地址，然后撞见于裴之在卧室干一个男孩。
　　于谣感到极度震惊而羞耻。
　　从此于裴之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彻底崩塌，碎成了玻璃渣。
　　可是他却会在梦中梦见那天于裴之来回摆动的健壮腰身，和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只是于谣再恨于裴之，也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不是于裴之亲生的。这件事是于裴之亲口说出来的，起因是那天他看见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教老师纠缠在一起。
　　他们吵得很凶，于谣气得大喊，“为什么你们离婚我没有判给我妈！我才不要跟着你这样的父亲！我要找我妈！”
　　“随便你！反正你又不是我亲生的！”两人像对峙的两头野豹。
　　于谣震惊地看着他，于裴之也是气急了才会脱口而出，但说出的气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的。
　　他想解释，但于谣甩开他的手跑出去了。
　　车里的气氛很安静，于谣从ktv出来以后钻进车子里一句话也不说，于裴之给他关上车门，去前面启动车子。
　　于谣一路看着窗外，在车玻璃里他看到自己的右脸上有个浅浅的口红印，想起来刚才的荒唐，用手随便蹭掉了。
　　一直到了家，两人也没有说一句话。于谣闷着头玩手机，连路都不看，于裴之跟在他后面提醒他小心，“看着点路。”
　　于谣累得不想说话，但如果是跟于裴之顶嘴，他至少还能顶上半个小时，“撞不死。”
　　他开了门，对桌子上的蛋糕和装饰得漂亮的房间视而不见，直接往楼上自己的卧室走。
　　于裴之拿起桌上的盒子，拉住他，“谣谣，给你的生日礼物。”
　　于谣不耐烦地甩开，盒子掉到了地上，“不要。”
　　于裴之今天耐心很足，轻声哄着他，毕竟他心里对于谣一直有亏欠，“先看看。”
　　盒子被于裴之捡起来，于谣瞥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情绪爆发，“都说了不要！送我干嘛！去送你在外边那些宝贝啊！”
　　那年，他撞破于裴之和那个男孩的情事，他在亲昵地喊他宝贝。
　　于谣气得把奶奶让他送来的东西直接砸到了于裴之身上。
　　“你就是爸爸的宝贝。”于裴之和他在楼梯口僵持，他耐心地说，“宝宝，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拆开看看。”
　　于谣拿过盒子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他红着眼圈瞪着于裴之，“你别再这样喊我。”
　　以前于裴之很少喊他谣谣，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喊他的大名于谣，他常常喊他宝宝。
　　宝宝，去帮爸爸拿本书。
　　宝宝，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宝宝，别跟爸爸生气了。
　　宝宝，今天咱们去看奶奶。
　　宝宝......宝宝......
　　于裴之没有去捡盒子，半眯起的眼睛变得有些危险。
　　他已经把自己全部的耐心给了于谣，于谣还是不领情。他努力弥补这些年的失陪，期望他们之间的父子感情破裂得不要那么碎，但显然都失败了。
　　“还有，不要再说你是我爸。”于谣恨恨地说。
　　“但是我是。”于裴之冷冷道，“永远都会是。”
　　他要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
　　于谣转过身来，是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声音，那是带着哭腔的哑，“你什么时候尽到过父亲的责任？把我扔给爷爷奶奶还是从来不去我的家长会？是不让我见我妈还是在外边到处跟别的人鬼混！是天天在别人床上都不记得家里还有个儿子吧！有哪个父亲会像你这样对儿子！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你就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吗？！”
　　于裴之笑了下，笑得并不好看，眼里带着要杀死人的冷光。
　　他步步紧逼着于谣，眼圈同样赤红，说道，“对，我没有尽到过父亲的责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吗？好，今天我告诉你！因为我对你心思不纯！”
　　“去年你在奶奶家着凉发烧，烧得人都不认识了，使劲往我身上蹭，我对你全是非分之想！”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搬出去住！因为我一看见你就想要你！除了疏远你冷落你我还有什么办法？！”
　　于谣满眼震惊地看着他，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