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39)

　　“一个月。”梁简生对何承平说，“何总心不能太急了。”
　　何承平只想要梁氏的股份，现在梁简生松了口，他也一口答应，“好！”
　　梁简生走出房间的时候额角渗出了冷汗，杨逐在门外等着他，听见他说，“你去查一下佟嘉，尤其是他母亲，能查到的都给我送过来。”
　　“佟先生？”
　　梁简生径直往外走，上了电梯想想又说，“对，他为什么会被佟家人收养也去查。公司就不回了，等会儿我要去看看大哥。”
　　杨逐一一应下，“好，那您现在是......”
　　梁简生目光盯着前方，似是很倦，“回家。”
　　他回到家的时候，佟嘉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抱着他的猫，身上盖了条暖色的空调被，两条小腿却是露在外面的，白皙的一小截。
　　不过才下午四点，梁简生很少回来得这么早。佟嘉很意外，“您怎么回来了？”
　　梁简生连领带都没有松，对佟嘉说，“去换衣服。”
　　佟嘉莫名其妙，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他做什么。
　　“去医院。”梁简生语气冰冷，七月天下了一层霜。
　　佟嘉很惧怕医院，上次去打狂犬疫苗就是梁简生哄着逼着才去的，现在又是不情愿，“去医院做什么？”
　　梁简生是真的很累了，揉着眉心，有些不耐烦地道，“让你去你就去。”
　　以前他会以这样的口气跟佟嘉说话，但现在很少了，现在多是哄着的。冰冷的语气让佟嘉全身发冷，但还是乖乖去换了衣服。
　　等医生把抽血的针头拿出来的时候，他才用力反抗起来，“我不要打针！”
　　他对针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看见针头腿就软了，什么力气也没有。他明知道没有用，但依旧向梁简生求救，“先生，我不要......”
　　梁简生轻轻将他护在怀里，却点头示意医生继续。
　　针头一下去，佟嘉就软在了梁简生身上，梁简生看似在护着他，实则是箍住了他，不让他乱挣扎，以免跑了针。
　　还好不用抽很多，很快便结束了。
　　授了梁简生的意，两边的血样都有了之后医生便立刻去做鉴定了。
　　“好了。”梁简生将他扶起来，佟嘉可怜兮兮地想要向他讨个抱，却被他无视了，“你不该这么娇气。”
　　梁家的儿孙，怎么抽个血也要软了腿？
　　佟嘉却误解了他意思，以为是梁简生厌恶自己的行为，自己扶着桌子，一句话也不吭了。
　　抽完了血，梁简生去楼下看他大哥。
　　佟嘉其实很想回去，他不喜欢医院，但梁简生没发话他不敢走，只好跟着。
　　护工看见了梁简生，礼貌地对他点点头问了声梁少好，很识趣地先出去了。
　　佟嘉看见病床上躺着的人，一瞬间脸色苍白。
　　他认出来那是梁崇江，他父亲。
　　亲生父亲。
　　尽管他从来没有真的见过他。
　　——
　　佟嘉没有真的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一面，甚至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母亲从来不提起。
　　直到他八岁，母亲得知自己患病，命不久矣，才带他去找了自己的父亲。
　　尽管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但佟嘉记得很清楚。他们去找他父亲，只是他母亲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能用手比划，最后他们不但没有见到人，还被保安赶了出来。母亲抱着他在冷风中哭了很久。
　　母亲带他去了好几次，结果都是一样。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并不是没有父亲，他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是常会出现在新闻报纸和电视上的人，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不见他们。
　　那时小小的他还并不知道他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怕小佟嘉没人照顾才不得已去找了梁崇江。因为她知道梁家不会欢迎她们母子，如果他们狠心一点，甚至会抢走她的孩子赶走她。
　　当时梁崇江已经订了婚，有一个漂亮大方的未婚妻。
　　那是母亲一辈子的遗憾，她将梁崇江的照片珍藏了八年，想了念了他八年，最后也没能再见他一面。她二十岁生了佟嘉，独自抚养他成长，一人打好几份工让他上学，最后却没能看着他长大成人，因为胃癌死在风雪的夜里。
　　他们甚至没有去医院，也没有钱去医院。
　　小佟嘉抱着她的尸体不停喊妈妈，可是她却没有再醒来。
　　第五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佟嘉始终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一句话没说。
　　梁简生也没有说话，两人很少这样沉默，偏偏此时沉默相持了这么久。
　　佟嘉的手臂还在流血，因为他的用力挣扎，针头抽出来的时候并不顺利，划破了皮肤。
　　回到家，梁简生扯下领带，佟嘉跟在他后面进了家门，一只手扶在墙上换鞋子。
　　“今天我去见何承平了。”梁简生接了杯水，很平淡的说。
　　佟嘉却是一愣，“哦。”
　　“你不好奇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佟嘉换好了拖鞋，眨着眼睛若有所思，“我好奇什么呀，应该是生意上的事，您知道我不懂这些的。”
　　梁简生的目光上下扫着他，像一台扫描机，要把他从外到内看透。此时梁简生真的累极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好好去睡一觉，什么何承平什么股份什么亲生不亲生他都不想管。
　　鉴定结果还没这么快出来，尽管梁简生心里已经有数了，但他依旧要那份鉴定书清清楚楚摆着他面前，他才信。
　　佟嘉自己去厨房里做晚饭，若无其事地问梁简生想吃什么。
　　“不吃了，我先去睡了。”梁简生疲惫地说。
　　佟嘉心里有一霎那失落，从梁简生带他去医院抽血的时候，他就猜到梁简生已经全都知道了。
　　那个他隐藏了十年的秘密，如同脆弱的泡沫，已经被人戳破。
　　连同这场关系，也破了。
　　他成了必定会被梁简生放弃的那一个。
　　“您都知道了。”佟嘉问着，语气却更像是肯定句。
　　他的承认比那份亲子鉴定书更有说服力，梁简生脚步顿住，转过身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以前。”佟嘉回忆起来，那是很漫长的一段回忆，“母亲去世前知道的。”
　　“你明知道，你还......！”梁简生是说他主动接近自己的事。他想起自己见到佟嘉的第一眼，纯洁，干净，如一汪春水吸引着他。
　　当时他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这一出。
　　佟嘉满眼绝望，“那我能怎么办啊？”
　　当时母亲去世，他孤零零一个人找不到父亲，不知道从哪儿看到梁家老家的地址，抱着一丝希望找了过去。佟嘉一个孩子，连汽车都不能独自坐，到处求人说要找父亲才有人帮他，没有被拐走简直是奇迹。
　　那儿又是大山里，当时公路还没修，不知道在泥泞的路上走了多久，又发了高烧，最后在村口晕了过去，后来被佟家人捡去养了。
　　后来他才知道梁家老家根本没人住了，是个荒废的老宅子，梁家人更是不常回来。梁家的老宅子修得很大，佟家看着那高墙，有时候觉得他也算是找到家了。
　　不久之后梁崇江便出了车祸，王念慈身体不好更是不会回来，他全部的希望都落在了梁简生身上。
　　这个他素未谋面的叔叔。
　　可惜他并不知道梁简生当时还在国外，几乎是不会回来的。他每天都要跑到梁家的宅子门外去看看有没有人，只是一天天过去，那里从来都没有过生机。
　　他有时候觉得梁简生永远不会回来了。
　　有时候他又在想，他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要他和母亲。有时候又想他的叔叔，想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中途梁简生回来过一次，但那时候佟嘉还很小，面对威严高大而陌生的男人，他连靠近一下都没有勇气，只敢躲在角落里远远望着。
　　已经荒败的宅子，梁简生连留宿都也没有留，办完事情很快走了。
　　就这样错失了机会，小小的佟嘉一直追着车子跑了很久，最后筋疲力尽瘫倒在地上。他的养父母好不容易得了个白来的儿子，以为他要跑，气得将他关在柴房里饿了好几天。
　　佟嘉饿得两眼昏花的时候，眼前冒得不是星星，全是梁简生的身影。
　　那时候的他还对梁家抱有一丝希望，一天天都在盼着梁简生。直到他慢慢长大，开始明白这只是虚无的寄托，也明白了母亲当时的苦衷。
　　他们梁家高高在上，根本不会承认他，他只是个私生子。
　　但他依旧每天想着梁简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心里就痒痒的。他恨父亲不认他和母亲，也恨高傲虚伪的梁家人，但他并不恨梁简生。
　　在他十八年的人生中，梁简生占据了足足八年的时间，他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在他的青春里悄悄作祟。
　　他每天都在记挂着他，想着他，盼着他，等他把自己带走，等他带自己逃离漫长无尽的等待和没有希望的希望。
　　“还划车，亏你想得出来！”梁简生想想就觉得好笑又好气，“那么长一道，真舍得下手！”
　　佟嘉已经盈了满眼的泪，情绪很激动，“那你要我怎么办？再等上你六七年吗？！”
　　梁简生刚想反驳，就听见佟嘉小声控诉他，“可是谁知道你整天都在想怎么睡我！”
　　梁简生立刻心虚地不吭声了，把要说的话吞了下去。
　　叔叔整天想着睡侄子，侄子天天想着办法爬叔叔的床。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何承平让我跟他合作，他想让我从你手里转走股份，我没有答应。”佟嘉说。
　　梁简生知道，佟嘉是真的喜欢他他知道，可就算是两人以前的关系他都没办法给他回应，更别说现在。
　　佟嘉一开始确实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他根本不奢求梁家会认他，他只想要给母亲一个交代。可是跟了梁简生以后他的初心便渐渐偏离了，除了母亲便没有人会像梁简生这样待他好。
　　他在他编织好的温柔的网里渐渐沉溺，到后来干脆放弃了全部。他要把他们真正的关系烂在心里，永远都不让人知道。
　　他只想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现在想来，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浪漫了。
　　连佟嘉自己都要笑一笑，梁简生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他，他对自己再好，早晚也要去娶别人的。
　　何况他们如今是这样的关系。
　　佟嘉了解梁简生，他向来顾全大局，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自己都是要被他放弃的那一个，佟嘉知道。
　　但梁简生到底是不愿意让佟嘉牵扯到他和何承平的战争里，“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你不用再管，何承平再找你也不用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