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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香(44)

作者:烟猫与酒 时间:2019-02-15 12:13 标签:父子 有虐

  陈猎雪的反应则是斩钉截铁的“我不信”。
  陈庭森无言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接句什么好,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当一个人说他不信,另一个人就该说些什么让他相信,可医生这个职业习惯于直接宣布结果:成功了或是尽力了,个中感受无从倾吐,也没心思多说。陈庭森早已过了情感至上的年纪,更别说他仍处在陈猎雪监护人的立场上,实在没法轻松地张开嘴,告诉他自己这半年来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
  一个听不进去,一个说不出口,汽车在架桥上无声且飞速地行驶,只有腊月的寒风在车窗上呜呜敲打,车内的氛围如同打断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谁都捡不起一句合适的话,续上刚才的话题。
  也不能指望陈猎雪,他现在一脑袋浆糊,整个人都乱套了。
  不能否认,在陈庭森开口的前一秒,他除了害怕听到再婚的消息,也隐隐期待着陈庭森会说出他想都不敢想的那句话,现在陈庭森真的说了,他多年的渴望真的有了一个结果,他埋在沙子里的头却又像裹进了水里,嗡嗡的,一切都搅动着,怎么也觉不出真切。
  直到下了高速,车子停在红绿灯前,他才重新被陈庭森的提问拉回现实:“为什么不信?”
  陈庭森的声音里有淡淡的难堪和无可奈何,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用了无数个辗转难眠的空夜、千难万难地说服了自己,竟然还要转过头说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陈猎雪盯着陈庭森不说话,陈庭森本来拉不下脸跟他对视,结果这红灯该死的漫长,他除了望着前方什么也不能做,脑门被陈猎雪盯得又烫又毛,终于忍无可忍地扭头看过去,又问一遍:“嗯?”
  这一声“嗯”仿佛一个起始键,陈猎雪所有卡壳的情绪倏地被点开,稀里哗啦涌了上来,爬上天灵盖的每一根神经,他这时才真正从大脑深处反应过来,陈庭森在对他说什么。
  他愿意给他想要的感情。
  “……怎么可能。”陈猎雪脸色绯红,慌张地移开视线,他奇怪地保持着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整个人就像一座锅炉,一半沸腾一半冰凉,轻声嘟囔:“用不着这样骗我,爸爸,也别勉强你自己。”他说,“你做不到。”
  陈庭森皱皱眉,红灯终于跳了过来,他“轰”地踩下油门。
  回家的后半截路上,他们谁都没有继续说话,陈猎雪坐在副驾上发怔,陈庭森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倒也不是真不知道,他脑中随着陈猎雪那句“你做不到”,浮现出很多让他心烦意乱的画面,他大概明白陈猎雪口中的“做不到”指哪些事——那些迷乱扭曲的夜里,在他腰腹上攀爬的瘦长手臂,衣襟凌乱下的手术疤,与献祭般任由摆布、柔软的肢体,如同舞扭着手腕的魑魅魍魉,从他脚下抓了上来。记忆笼着迷蒙的夜色,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了,也偏偏因为如此,那些曾无数次刻意去遗忘的眼神、线条、呓语,都被衬托的清晰锐利,在潜意识里挥之不去。
  果然不该在外面说起这个话题。陈庭森想。他与陈猎雪的关系势必只能发展于门窗掩映的家里,依存于隔绝外世的四面方墙内,在光天化日与人海之中,那些画面即便只是浮现出来,都像是暴露在世人眼前,带来强烈的悖伦感,使人烦乱又不自在。
  不说话便是没有反对,没有反对便是默认。陈猎雪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到的家,他庆幸自己的清醒,没有真的张嘴去咬那口“肉”。陈庭森在车库里踩下刹车,他就慌里慌张地推车门下去,拎起行李箱率先上楼,结果到了门口才想起钥匙放在行李箱里,他犹豫着要不要开箱子拿,电梯“叮”一声,陈庭森上来了。
  他僵在门口不敢回头,陈庭森的脚步声平稳的迫近,让他产生出蒙太奇的幻想,好像随着陈庭森的脚步,面前的防盗门也不断地往前压来。
  就是这扇门,他突然想,他对陈庭森所有的感情都萌发于这扇门内,这扇门以外他是个人,他已经决心一点点从这扇门里抽身,跟陈庭森拉开干干净净的关系,结果陈庭森一句话就让他陷回满室满心的泥淖。
  明明做不到,为什么一定要说那种话来骗人?他感到沮丧,还有寡淡的、无法言说的失落与气愤。
  陈庭森在他身后停下来,一只手拿着钥匙越过他身侧开门,姿势形同一个残缺的环抱。陈猎雪攥着行李箱把手的五指攥得发紧,门一拉开,温和的暖气与鸡汤的醇香扑面而来,他拽着箱子就闷头进去,急匆匆地换鞋,迫切想回到自己房间,不愿再跟陈庭森呆在同一间室内。
  “站住。”
  厚重的家门关阖,发出“喀”的声响,陈庭森开口制止他的逃窜,陈猎雪本能地顿住脚步,陈庭森换好拖鞋,边脱大衣边向他走,他的每个动作都不急不缓,陈猎雪甚至能想到他优雅从容的样子,可惜他梗着脖子不回头,并不知道陈庭森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他身后站定。
  家里很整洁,是刚刚打扫过的那种整洁,一尘不染到每个角落都紧绷绷的。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毛茸茸地渗透进来,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矗立,空气在呼吸间拉拔,陈庭森看着陈猎雪垂下的后脖颈,颈骨凸出倔强的形状,他莫名想到如果陈猎雪是一只动物,这样的脖颈估计也让猎食者不好下口。
  他在心里落下浅浅的叹息。
  “你不能不信。”他说。
  “先放肆的是你,先改变这段关系的是你,不管不顾把我往地狱里拉的人是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多不可理喻,不知道你对我提出的要求有多过分,也不知道我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
  陈猎雪的肩膀猛地一抖。
  “你不知道你有多自私。”
  “你口口声声说你想要的我给不了,我把做人的底线扔掉,决定给你想要的,你又说你不信。”
  陈庭森抬起手,触上眼前哆嗦起来的后颈,指端的肌肤已经紧张到极点,他的手指一摩挲上去,即刻就泛起一圈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血管在其下急促搏动。
  “你在车上说我做不到的那些,”他的声音沉下来,如同缓奏的大提琴,手下抚摸的好像也不是陈猎雪的脖颈,而是持着一把琴弓,在身前人的喉端心头拉扯,“我说过,你要给我时间。”顿了顿,他的语气带上些不悦,硬邦邦的,“也不要成天脑子里都是那些事。”
  他的手掌从陈猎雪修长的颈间穿过,拂过他的下颌与锁骨,最终横在胸前,扣住他的肩头。然后,他以不容抗拒的力气,将陈猎雪向后勒进怀里,好像两个落水的人在浮沉的暗流里牢牢锁缠,身体嵌着身体,心跳叠着心跳。
  陈猎雪的头颅因这个姿势仰起,靠进陈庭森的肩窝,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全部炸成一朵朵烟花,只听见陈庭森垂首在他耳旁喊他的名字,说:“陈猎雪,是你把一切变成现在这样,你不能不信。”
  一枚温热的亲吻降落在他的太阳穴上。
  “也由不得你不要。”


第62章
  陈猎雪浑身都麻了。
  他这一麻就麻了整天,陈庭森什么时候松开的手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回的房间,如何规整行李,如何被陈庭森叫出去吃饭,饭后又是如何洗漱,如何在得不到缓解的急剧心跳中入睡,半梦半醒中中如何天旋地转的恍惚,他全都不记得了。
  他像一个喝酒喝到断片儿的醉人,直到第二天早上,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脑中浮现出那句“你想要的我会给你”,他仍懵懂地怀疑是不是做了一个美梦。
  他往腿根上掐了一把,抬手摸摸太阳穴,被亲吻的灼烫感还在。
  他瞪着窗外两只麻雀啁啾的身影,半晌,猛地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身子勾成一弯虾米,热气腾腾地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疯了。
  陈猎雪蜷着脚趾,无法排解五脏六腑里咕嘟起来的幸福,只反复地心想一句话——
  美梦成真了。
  想是这么想,听见陈庭森房间开门的动静,他又紧张起来。
  真的是真的么?不是陈庭森的一时脑热?昨晚他完全傻了,都没有给出回应,陈庭森会后悔么?
  人的情感是真的很奇怪,明明之前孤注一掷地时候,多没脸没皮的事都对陈庭森做过了,现在真的等来了回应,他倒反而感到畏手畏脚。
  陈猎雪僵在床上忐忑了半天,又担心又有点儿期待陈庭森会推门进来,他胡想着如果真的进来了,他要以什么样的姿势装睡,再以什么时机假装被惊醒,第一句话要跟陈庭森说什么……然而他百般盘算,陈庭森的脚步只在书房与阳台间穿梭了几步,连在他门前停驻片刻都没有,直接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开始作响。
  别真是后悔了。
  陈猎雪心慌意乱地爬起来,披一件外套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门口,陈庭森在晨光中做饭的身影让他恍然回到半年前的夏天。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还是同样伟岸的背影,半年前还不能接受他,现在真的就能接受了么?
  陈庭森把搅拌好的蛋液倒进平底锅里,“滋啦”一声,他有感应般回过头,看见陈猎雪一脸出神地站在身后。
  视线冷不丁相撞,陈猎雪的眼珠慌乱地虚向一旁,喊了声“爸爸”。
  陈庭森打量他两眼,收回目光继续煎蛋,问:“后悔了?”
  “嗯?”陈猎雪电光石火地想到了“恶人先告状”,忙否认,“没有,我就是……”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就是怎么样呢?他说不上来,但是陈庭森这样问,却侧面使他安下心来。“……不会后悔的。”他垂下眼皮,轻声说。
  陈庭森没接话,翻蛋的手腕灵活松快。他关上火,执起平底锅往外走,经过陈猎雪身前,他停下来,用下巴蹭了一下陈猎雪的脑门儿。
  “去洗脸。”
  陈猎雪摸摸额头,麻酥酥地闪进卫生间。
  两人的关系以一种无声的配合缓缓改变着。
  又是一年年底,医院很忙,加班是时不常的事,他与陈猎雪的时间同先前一样难以完全贴合,吃饭与做饭的细节上却有了从前未曾拥有过的温情——谁先醒谁做早饭,吃完饭陈猎雪洗碗,陈庭森去上班;如果是夜班,他就从外面买好早饭带回来,在厨房里煨上再回房休息,陈猎雪不管几点睡醒都能吃到热饭热汤。
  除此之外,冰箱里还总是会出现一些小零食。
  陈猎雪扒拉出一盒椰蓉蛋糕,蛋糕很精致,装蛋糕的纸袋被陈庭森随手卷卷扔在垃圾桶里,他展开来看,跟前两天的半熟芝士来自同一家,那两盒芝士还没吃完,与夏天那一大袋巧克力挨在一起。
  他端着蛋糕,不用吃就觉出了甜,这甜是泛在心里的,能从心里一直涌到脸上,不像高考完吃的那颗巧克力,嘴里虽然是甜的,涩苦却沁进五脏六腑。
  今天陈庭森睡得很久,头天晚上他做了一台大手术,早上九点才回家。直到傍晚五点,他在昏暗的房间中醒来,看见窗外灰蒙蒙地下起了雪,门缝处渗进客厅温暖的灯光,一些细碎的声响也朦朦胧胧地钻进来,是电视。他冲了个解乏的热水澡推门出去,陈猎雪抱着一只大碗站在电视前边看边搅拌,听见动静,他回头对陈庭森笑:“爸爸,醒了?”
  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毛衣,看起来很柔软,脖子上挂着围裙,整个人显得温润又洁净,瞳孔中盛着盈盈的光,愉快地望着他。
  陈庭森倚上门框,胸中缓缓升腾起一股安然的平和。
  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他发现。当他真的赋予这个人所渴望的情感,他这些年来无所安置的种种情绪,也终于有了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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