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4)
“好啊!我支持你纵康哥。”陈猎雪笑得眉眼弯弯,“已经开始上学了么?”
“没呢。”纵康把书塞回去,难得做了个鬼脸,娟秀的瞳仁里显出一点勃勃生机:“我再攒攒工资,等下半年就能报名了。”
“小康!”
安哥在外面大喊起来,纵康三两口把舀起来的罐头嚼下去,答应一声,剩下大半瓶都给了陈猎雪:“小碰你吃,等会儿我再……”
“知道了,”陈猎雪摆摆手,“你去忙吧,我吃完就走了。”
门关上后,陈猎雪打开手机搜了搜夜校的资料,心里有了新的计较。他码了一小堆零食出来留给纵康的工友,剩下的都全都塞进床底藏好,关灯出去。
到家时刚七点半,比正常晚自习下课的时间早很多,陈猎雪从出租车上下来,看一眼自家亮着光的窗户,从书包里拿出刚买的创可贴绷在手上。
他稀里哗啦地掏钥匙开门,还把钥匙串弄掉了一次,屋里的人似乎听不下去他在门口笨手笨脚,防盗门从里面“呼”地拉开了。
陈猎雪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利用还没进家门的机会喊了声“爸爸”:“你怎么在家?”
陈庭森无所谓他翘不翘课,早回来总比晚回来强。他转身坐回餐桌前:“调休。”
陈猎雪换了鞋子跟上去,家里有点油烟气,显然厨房刚被用过,他看看餐桌上还冒着热气的两菜一汤,笑着问:“叔叔,你做饭了?”
“嗯。”
陈猎雪自己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刚要上桌,陈庭森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手。”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缠了创可贴的小指,意识到陈庭森只是让他去洗手,讪笑一声,放下碗就往卫生间走。
一顿饭吃得跟往常一样没言没语,陈猎雪也没觉得不自在,陈庭森很会做饭,但很少下厨,偶尔这样吃上一次,哪怕只是番茄炒鸡蛋和醋溜土豆丝也如食珍馐,他专心吃菜就觉得挺满足。
见陈庭森停了筷子,他也捧起饭碗紧扒两口米饭,让陈庭森去休息,他来洗碗就好。
陈庭森没动。
陈猎雪从碗沿上偷偷递去目光,见陈庭森的视线终于放在了他的创可贴上。
“手怎么了?”陈庭森问。
陈猎雪“哦”了一声,佯装没放在心上,把小指往掌心里藏:“刀割了一下。”
他两三口咽下嘴里的饭,把碗摞起来端去厨房水槽泡着。陈庭森问了那一句就没再多说,陈猎雪觉出自己的无聊,把创可贴扯下来扔进垃圾桶。
洗刷完锅碗,他又从冰箱翻出半个哈密瓜,边切边想家里没水果了,得去超市买一点。又想不知纵康哥有没有傻乎乎的把山竹分出去,那东西死贵,他一共就买了几个,分完他自己都吃不了两口。
东想西想就走了神,落刀落歪了,刀锋从伤口上划过去,疼得他使劲呲了呲牙,吸着指头去捏沾了血的哈密瓜,本想扔掉,想想又把手收回来,冲干净放回盘子里,扎上牙签端出去。
陈庭森竟然没回房间,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脑,陈猎雪有点开心,把果盘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
“叔叔,水果。”
陈庭森“嗯”一声,陈猎雪知道他不会在茶余饭后跟自己闲聊,有心想跟他在一个空间多待一会儿,又怕碍他的眼,转身要回房间。陈庭森把他喊住了。
“创可贴怎么摘了?”
他看见了。
陈猎雪蜷蜷手,不太好意思地扭过头:“洗碗沾上水了。”
“手伸过来。”
他心头一跳,暗暗挤了挤指腹,一步一挪地回去把小拇指伸给陈庭森。
伤口是斜着亘在指头上的,切口被水泡得皱起发白,像熟透的浆果涨破了皮,露出里头沁血的肉。
确实算不上严重,但陈猎雪皮白,指头又细成了麻秸秆,在陈庭森眼前端不住似的颤颤着,看起来就额外增添了疼痛感。
陈庭森的眉头几不可查地拧了拧,陈猎雪分析一下,确定他皱眉是出于嫌弃与不情愿,因为下一秒,陈庭森捏住了他的手指头。
“干什么了能切到手?”他也就这么一问,没打算听前因后果,仿佛捏的是个玩具,左右翻了两下就把手放开,视线重新挪回电脑上。“药箱里有防水贴,用碘伏擦过再贴。”
“好。”陈猎雪点头,把胸膛里翻涌的气流压下去,“谢谢叔叔。”
他去电视柜底下找药箱,故意举着两个小瓶子回头问陈庭森:“叔叔,是这个么?”
一回头,却看到陈庭森正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虽然迅速挪开了,还是被陈猎雪用余光捕捉个正着。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等着陈庭森回答,陈庭森又莫名其妙地不悦起来,硬邦邦地看了一眼,不耐道:“小的。”
陈猎雪把大瓶子放回去,偷偷翘了翘嘴角。
他故意回到茶几跟前跪坐着,磨磨蹭蹭给自己抹药,陈庭森看他摆弄半天也贴不好,又皱起眉:“你是婴儿么,在地上蹭?”
陈猎雪没抬头,慢悠悠把创可贴巴上,还反过来劝陈庭森:“叔叔,水果别忘了吃。”他含着胸,说话有点瓮声瓮气,语调又黏软,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添加了撒娇的成分,陈庭森看他,他扬起的偏又是一张温润无害的脸。
睡前,陈猎雪去阳台取换洗衣服准备洗澡,经过客厅见陈庭森和那盘哈密瓜都不见了,还专门进厨房开冰箱看看,哈密瓜已经用保鲜膜封起来,似乎是少了几块,也分辨不出他蓄意留下的那块还在不在。
一出去正好撞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陈庭森,男人的额发湿淋淋地捋在脑后,眉眼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水珠,只穿了睡裤,胸膛裸着,用搭在肩头的浴巾擦水。
水汽蒸腾的荷尔蒙劈脸笼了陈猎雪满头。
他的睫毛猛颤着垂下来,怕神色露出端倪。陈庭森没在意他的小动作,扫一眼他垂下的手径直走开。
当晚,陈猎雪在被窝里勾着身子撸弄,全程眯着眼往门缝瞟,隐隐期待今天陈庭森会来听他的心跳,他想闻陈庭森的味道,想被他抱着,想肉贴肉地攀附在他结实的肩上,让他热烫的呼吸扑打自己胸前怕痒的伤疤。
然而直到他昏昏睡去,门扉也一动未动。
第二天早,陈猎雪掐着时间起床熬粥,出去买早饭,回家时陈庭森正好起床洗漱。
陈猎雪胃口小,两根油条就能填满肚子,他慢腾腾地啜着白粥,在雾气的掩饰下欣赏陈庭森的嘴唇。陈庭森连吃饭都是优雅的,嘴唇抿着,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陈猎雪就随着他咀嚼的频率偷偷蠕动自己的嘴唇。
等陈庭森吃得差不多了,他舔舔嘴唇放下碗问:“叔叔,你今晚在家么?”
这问话听在陈庭森耳朵里十足就是想夜不归宿的意思,没等他发问,陈猎雪已经自觉解释:“我放学打算去商场买点东西,有什么需要我带的么?”
陈庭森漠然地看着他,拒绝:“不用。”
陈猎雪“嗯”一声,起身背上书包准备上学,刚走到玄关,陈庭森的问话从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一点也觉察不出刻意:“跟你的女朋友一起去购物?”
陈猎雪穿鞋的动作停了停,薄薄的耳翼迅速飞红。
“不行么?”
他有些羞涩地回过头,问。
第05章
“跟谁聊呢?吃个饭眼就没从手机上挪开。”
宋琪伸着脖子往陈猎雪手机上看,“夜校?”他无法理喻地盯着陈猎雪,“疯了吧你?”
陈猎雪懒得避他:“吃你的饭。”
宋琪惊极反笑:“你们学习好的人,是不是脑子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他又见识到陈猎雪新的一面,这个孱弱的外表骗子总能不停刷新他对同龄人的看法——看来有钱人活得也不都是乐子,又是打工又想读夜校……这不是闲得有病么?
“看什么啊,网上都是广告,骗人的。”他屈起一条长腿踩在食堂凳子上,边大口唆酸辣粉边说:“我家楼下就有一个。”
“你家楼下?”陈猎雪疑惑。
宋琪看他一眼:“老城区嘛。我家。”
不怪陈猎雪不信,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近年不断外扩发展,市中心几乎移了个对角线,新城区发展得紧锣密鼓,老城商区还好,住宅区那些密集的老楼成片开发,至于宋琪家所在的边缘住宅区,除了“拆”、鸡鸣狗盗和钉子户,几乎跟废墟没什么两样。
“无所谓,反正你也不可能去我家楼下读什么夜校,都快出了城区了。”宋琪几口喝完汤,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用手背抹嘴。
陈猎雪把手边半包纸巾给他,不知在算计什么,竟然笑眯眯地说:“不一定。放学领我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除了外地人就是老赖,除了烂尾楼就是废厂。”宋琪在巷道里七扭八拐的穿行,回头叮嘱陈猎雪:“把你钱包放好。”
陈猎雪跟着陈庭森住在最好的地段,宋琪以为他多少要表现得矫情一点,但陈猎雪救助站出身,以前的条件也不比这儿好多少,跟在宋琪后面不紧不慢,甚至还看风景似的不时仰头环视。
真不是不能考虑,这里离修车厂不远。
“你们这儿房租多少?”他饶有兴致地问。
“这儿?”
宋琪终于扭出巷口走上水泥路,抬手一指对面几栋摇摇欲坠的建筑:“五百一月,我家。”他露出讥讽的眼神:“你住么?”
陈猎雪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宋琪所说的夜校建在一间破小学里,看得出管理人努力想把它整饬得像点样,但在这种城乡结合部也实在没什么努力的方向。
不远处有个菜市场,宋琪让陈猎雪一个人进学校参观,他趁着还没收市去买点菜。
十分钟,两人就重新在路口聚了头。
宋琪不知是买是捡,还是从谁摊子上顺了个青萝卜,当水果一样咔咔大嚼,所谓的买菜只是拎了两捆蔫儿脱了水的小白菜。
“看完了?”
他蹲在地上,痞里痞气地歪着头问陈猎雪,陈猎雪“嗯”一声,他丢掉萝卜皮站起来,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你到底琢磨什么呢?”
陈猎雪短短十七年的生活经历人尽皆知,随便翻翻前两年的报纸就能看见他和陈庭森的名字,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孤儿的身份,但从没对人提起过去的交际,“我有个朋友”这种话永远不会在陈猎雪嘴里听到。
所以听见陈猎雪说他有个哥哥,是哥哥想找个这样的学校上,宋琪心痒得很,特别想趁机八卦一番,可惜陈猎雪显然不想多分享那位“哥哥”的故事,只能作罢。
说着就来到宋琪家楼下,是现在已经少见的三层小楼,乌糟糟的,进出的都是些与这里“相得益彰”的租客。
宋琪抬抬手:“上去看看么?”
陈猎雪有点犹豫,宋琪有个神经病的妈,这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事,他没细问过宋琪,对他妈是何种程度的“神经病”却还是有点好奇。
“我没买东西。”他左右看看,想找个超市,被宋琪嫌弃着一把薅上楼:“别现了,你才几岁啊。”
“家里乱,我妈精神一阵儿好一阵儿不好,你别被吓着。”他交代着,领陈猎雪来到顶楼一扇贴了破“福”的门前,刚掏出钥匙,就听见屋里一阵摔砸酒瓶的动静。
宋琪赶紧高喊了声“妈”,两下拧开门锁,一股酒糟气扑鼻而来。陈猎雪下意识扇扇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