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8)
“你就是小周?”
单司令这段时间在北京有会务在身,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勤务兵。
“首长好。”
单司令打量着周海锋。他听老政委夫妇说起过,也听说了他是单军推荐来的,而且是单军强烈要求要到家里的,这是天下红雨,头一回。
“小周,交给你一个任务。”
单司令严肃地命令。
单军带着一帮人,进了如意不夜城。
如意不夜城是这个城市开得比较早的一家夜总会,请了几个广东来的DJ,气氛火热,每天来跳舞和消遣的人都爆满。
单军被他爸教训,心情也不好,这几天就常带着一帮男男女女,唱反调似的到这地方来疯玩。里头常混的人都知道他的来头背景,一见单军来就成打地上酒,知道这伙儿人都是舍得砸钱胡闹的一帮军二代,什么贵上什么。
单军半倚在软软的沙发里,叼着烟,台上裙子短得都到大腿根的姑娘扭腰摆臀,风骚地跳舞。
“那妞儿不错啊,军哥,一会儿叫下来?”
大飞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你不是和王佳佳火着呢吗?”
“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大飞得意地说。
“就你这点儿出息。”单军搭起眼皮瞥了台上那妞一眼,把烟夹在手里。“叫她下来,说我请她喝酒。”
“好咧!”大飞高兴地站起来,刚要往舞台上去,就站住了。单军一抬头,“我操……”
“周海锋,你有完没完?”
最近这阵子,单军往如意不夜城跑,被周海锋来截人,不是一回两回了。单司令向周海锋下的命令就是看着单军,不许他逃课,晚上必须按时回家,要是晚上出去鬼混,就去把他揪回来,要是单军不听话胡来惹事,随时向他汇报。
“到点了,走吧。”周海锋也耐着性子。他在外头车里,卡着点才进来。
“什么点,你定的点?”
单军从小就最烦狗腿子二报,如果不是见周海锋倒也没去他老爹跟前告过状,能让他站到现在?
“这小子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捧着鸡毛当令箭,扫兴!”单军这帮哥们儿都知道单司令派了这么个盯梢的,七嘴八舌地挤兑。
“不走也行,既然来了,这儿姑娘不错,叫一个陪你。”于征嬉笑,一群人都起哄。
单军等这些哥们奚落够了,才站起身来。
“我一大老爷们儿,你不跟着妞儿,整天跟着我干什么,看上我了?”
一群男女一愣,全都哈哈大笑。
“你不回去,首长和阿姨也休息不踏实。”周海锋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奚落,不为所动。
“别拿老爷子说事儿!单卫东给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卖命?”
不提这个单军还不来火,他这辈子最厌恶狗腿子,尤其是他爸的狗腿。谁当狗腿子都行,周海锋,他不是傲气吗? 他不是不会巴结吗?
“赶紧走!”
“哟!这不是军少嘛?”
外头走过来一伙人,为首的晃晃悠悠过来了。
这人叫刘长健,也是部队大院子弟,是军区联勤部大院的,经常和单军这伙人碰上。这人是个完完全全的混不吝,活闹鬼,和单军他们早就结过梁子,两边没少干过,两伙人是对头。
“军少,跟谁发火哪,哪个不长眼的,哥们替你出气!”
刘长健抖着腿,皮笑肉不笑。
单军慢慢把脸转过去,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只苍蝇。
“我跟他说话,他妈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被单军那凉凉的眼神盯着,刘长健干笑几声。他被单军收拾过,领教过他的厉害,虽然每次见了单军都要挤兑几句,可轻易也不招惹他。
“行,你乐,慢慢管教啊?”刘长健阴阳怪气地走开了。
不多会儿,那边就传来骚动声。刘长健对着两个漂亮姑娘在纠缠,姑娘边骂边拼命躲他们,刘长健这伙人嬉皮笑脸的,有人还上去动手动脚,脏话夹着猥亵的话不绝于耳。
这就是这伙人的保留曲目,调戏几个姑娘算什么,打架斗殴都是常事,这种场面在夜场太正常了,根本没人过问。
刘长健的手刚要摸到姑娘的脸蛋,就被人扼住了,发出一声惨叫。
他想甩开,跟被钳子钳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嚎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周海锋手一松,刘长健捧着快要断了的手,龇牙咧嘴地回头:“呀喝,英雄救美啊?”
一伙人凶恶地过来,将周海锋团团围住。
“谁啊你?敢管老子的闲事?”周海锋个子高,刘长健得仰着脑袋看他。
“总要有人管管闲事。”周海锋低头俯视他,那身高的差距让刘长健看起来更加滑稽。
“就凭你?”刘长健正要叫骂,这伙人里有个对司令部熟悉的,认出这是单家警卫员,在刘长健耳朵后头说了,刘长健也认出来了,这就是刚才被单军训的。
“我说怎么这么横,原来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啊,他妈一个勤务兵,也敢跟老子叫板!”
刘长健更上火了,他在自个儿的联勤部大院也是称王称霸,仗着他老爹谁不让他三分,可单军爹比他爹官大,单军手底下比他硬,在这个官富军二代的圈儿里单军比他“抖”,和单军斗来斗去刘长健一直被压着一头,早就恨单军恨得牙痒,他不能拿单军怎么样,还动不了一个勤务兵?
“健哥,甭跟他废话,灭了他!”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兴奋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解放军?我他妈今天就揍死你,我看解放军敢还手吗??”
刘长健一拳就朝周海锋脸上砸了过去。
拳头还没挥到周海锋脸上,被人抓住抵在了半空,反手一推,刘长健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刘长健狼狈地爬起来,一个人站在周海锋的身前。
“刘麻子,你丫儿对谁动手呢?”
单军不咸不淡地问。
“咋的单军,我动他怎么了?你刚才不还教训他呢吗?”
“我的人,我动,可以。你动,不行。”
单军那句“不行”砸在地上,冰冷,清楚。
“……”大飞那几个都愣了,王爷冷眼看着。
“怎么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是吧?单军,你甭当我怕你!告诉你老子忍你很久了,甭把老子惹急了!”
刘长健炸毛了。
“不怕你就来啊?”
单军手插在裤兜里,一笑。
“不就是一条狗吗?”刘长健仰着下巴指着周海锋。“操他妈的不都是公狗干出……”
那个“来”字还没出口,单军突然抬腿一脚就把刘长健踹飞了出去!
“打架啦!打架啦!”有人尖利地叫嚷,人群在嘈杂的音乐中骚动成一团,刘长健的人一涌而上,王爷他们冲了上去……
一场混战在灯光下开打,混乱的光线中拳头脚影乱飞,分不出是谁按着谁在厮打,单军揍开身边的人,一脚踩翻刚爬起来的刘长健,脚下猛踹,刘长健发出惨叫……
“单军!”
有人从后面拉住他,单军打起架来,那是真狠,就是天皇老子来了都不会停手,单军知道是谁拉他,反手就把他搡开。
“外头待着!”
一个举着凳子的人冲过来,向着周海锋就砸,单军眼明手快,拽过周海锋,飞起窝心脚把人踢翻。
“出去!别他妈碍事儿!”
单军对周海锋吼。
又有人围了过来,单军转身就陷入战团。
“军子!”
王爷一抬头,见一个人抄着根钢管往单军背后冲过去,急吼。
单军回头,钢管已经砸了下来,单军无处躲避,只能生扛。
那钢管却没落到他身上,反而那人轰然倒地,带翻了旁边的桌子,哗啦啦巨响,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
“……解放军打人啦!解……”
那人扯着嗓子惨叫,声音却一下子消失,被单军操起管子抡晕……
“住手!再不住手报警了!”
如意的经理带着保安冲出来了,人群作鸟兽散。
单军被人攥住了胳膊,在混乱中被拉出了人群,周海锋拉开停在后门外的吉普车门,把单军推了进去,跳上驾座,军车劈开霓虹,疾驰而去,红色的尾灯撕开了夜色……
大院深处角落的小花园旁,就着吉普车里的车灯,周海锋低头在帮单军处理伤口。
药是在路上药店买的,单军受了伤,要是就这么回家就是一场地震,门诊部都是熟人,也不能去。周海锋把车开到了这个偏僻地方,就着车灯自己给单军包扎。
胳膊上肿胀糊血的一大片伤。这是单军挡开那个砸向周海锋的椅子时硬挨在胳膊上的。当时他不挡那一下,椅子已经在周海锋头上爆了。
消毒的双氧水翻滚起泡,一阵激痛,单军皱了下眉。周海锋看了他一眼,放慢了动作。单军说利索点儿,没那么娇贵。
“为什么帮我?”周海锋开口。
“你别搞错,我揍他可不是为你,早看那孙子不顺眼了,丫纯属找揍。”单军不大自在。
“我谢谢你。以后,别这么冲动了。”
单军看着周海锋包扎的动作,一看就不是生手。单军不怀好意地笑了。
“解放军同志,今儿你可是出手了啊,就你那一下,以前怕是没少干吧?”
周海锋在那根钢管砸下来时出的手太快,没几个人看到,可没逃过单军的眼睛。单军是什么人,打架对他那就是吃饭,能骗得了他吗?经常干架和不干架的人,不用看多,只要看出手的那一下,那是有本质的区别。这周海锋没当兵之前,八成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单军嘿嘿一笑:“现役军人参与地方打架斗殴,这要是捅出去了,你说,得个什么处分?”
“什么处分,打死不认账。”周海锋表情连点儿变化都没有。
“操……你耍赖啊?”
周海锋边弄边看他一眼。
“受了伤还堵不住你嘴。”
单军笑了,目光落在周海锋给他包扎的修长的手指上,又移到周海锋的眼睛。
柠黄的车灯笼着车内,周海锋那双俊朗的眼睛,沉静,专注。让人不知不觉就看着,移不开目光。那是不同于女人眼睛的漂亮。单军想到了这个词,漂亮。
“……今儿你是为我出的手,这伤,就当是还你的。咱们两清了。以后你甭再跟着我,不然别怪我不仗义。”
那钢管落下来时,周海锋能动那一手,还是在周围知道他是军人的情况下,单军嘴上没说,心里着实没想到。
“告诉单卫东,他要跟,自己来跟!使唤别人,别人没那义务!”
单军父子之间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他是关心你。”周海锋包扎完了,发动了车。
“关心?关心个P!”单军粗暴地说。
周海锋无声地开着车,片刻,说,“等你想有人管也没人的时候,就知道好了。”
单军看了他一眼,周海锋没再说话,开车凝重的侧脸,隐没在窗外的夜色中……
单军是把衣服挡在胳膊上进的门。第二天跟老俩口说是晚上睡觉不老实,摔下来胳膊蹭了一下,就破了点皮,已经让小周帮忙处理了,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单军也没再去如意。那地方他也去腻了。倒是路上又碰见过一回刘长健,刘长健连个牙都没敢龇就灰溜溜带着人走了。刘长健那天给单军踹的口子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差点没破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场架,单军和周海锋,渐渐处得近了。
男人之间,共同干过一架,像是永恒的润滑剂,多少成了一个阵营里的人,有了点儿自己人的意思。
单军骑车回院子,经过篮球场,周海锋正和几个战友在打球。天热,周海锋就穿着件黑筋背心和迷彩军裤,皮带束着他强健有力的腰,结实的肩膊被汗打湿,亮汪汪的,肌肉的曲线随着动作起伏鼓凸,在球场上像一阵风。周围站了好几个女兵,在那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