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123)

“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鬼？！你他妈有病啊？！”
吴世豪此时已经坐进了车里，他最后再抬头看了眼杨锦辉家的窗户，踩动油门驶出了这条逼仄的巷道。
杨锦辉刚打开门，就看到了父亲披着外套的身影。
“爸，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杨锦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尴尬。
杨父皱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眼穿得整整齐齐的杨锦辉：“锦辉，大晚上的你去哪儿了？”
杨锦辉一边脱衣服，一边笑着敷衍道：“没什么，刚有个同事打电话有点工作上的事得当面给我说，我就下楼了一趟，他已经走了。您也早点睡吧。”
“儿子，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受委屈了，有什么心事可别都憋着。咱们是一家人，我和婷婷永远都会支持你的。”杨父知道儿子的性格酷肖自己，有什么事总是自己闷着扛着。虽然这几天杨锦辉在家里都是副轻松模样，可他知道这孩子心里不好受。
杨锦辉轻轻一笑：“嗯，我知道呢。快去休息吧老爸，小心感冒了。”
男人之间的交流，有些时候不需要很多的言语，杨父点点头，这才回了房间，杨锦辉也脱了衣服钻回了还有余温的被窝里。这张钢丝床对于身材高大的杨锦辉来说实在小了些，他不得不尽量蜷起自己的双腿，这才能勉强躺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吴世豪的面容，这个家伙笑起来一脸痞气，凶起来一脸匪气，哭起来又是一脸怂气，然而今晚，对方只剩下了满身丧气，那副样子真真看着可怜。
杨锦辉紧紧闭上了眼，他不觉轻叹了一声，有些刺痛的胸口让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竟处于一种微妙的情绪中。难过啊……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吴世豪。

已经在一所公立高中上班的杨婷婷这学期做了班主任，要去学校监督早读课，一大早起了床。
她刚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就看到杨锦辉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冬季特警战训服，对方身体素质好不怕冷，连棉服外套都没穿。
“哥，外面冷，穿厚点好。”杨婷婷冲杨锦辉招呼了一声。
杨锦辉笑了笑：“穿了毛衣呢，你就放心吧，哥这么大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看见杨婷婷打算去洗漱，准备出门的杨锦辉又说道：“领导来电话让我去局里开会，中午可能就不回来吃饭了。锅里蒸了馒头和鸡蛋，要是冷了你再热热。”
杨父听到杨锦辉的声音，忍不住叫住了对方：“锦辉。”
杨锦辉赶紧走到了父亲的房间门口，他抬手扶着门框，叮嘱道：“爸，我去趟单位。您低血糖还是多躺会儿再起床吧。”
杨父欲言又止，最后只好问道：“今天想吃什么？爸一会儿出去买菜。”
杨锦辉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父亲好像很少这么疼爱自己，毕竟是个儿子，不如闺女那么娇贵。
“我刚吃了早饭还没饿呢。要不就做道火爆猪肝吧？婷婷她喜欢吃，女孩子多吃点猪肝补血也挺好的。”
杨婷婷刚从卫生间里洗漱出来，她听到杨锦辉和父亲的对话，心里泛起了一股暖意，有个哥哥真好呀。
“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杨婷婷啃着杨锦辉一大早给她热好的馒头，满嘴都是甜味。
“趁你还没嫁出去，老哥当然要多疼疼你了。”杨锦辉揉了把杨婷婷的脑袋，俨然还把这个已经工作两年的女人当成了小女孩，“好啦，我得走了，再见。”
特警支队的负责人吴永伦在电话里让自己早上八点之前到市局会议室开个紧急会议，杨锦辉估摸着出了什么大案要案，公安局的保密工作向来做得很好，没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他也不敢妄自揣测。不过在杨锦辉跨出家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昨晚吴世豪来找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也难免生出了一丝疑虑。这一丝疑虑，让杨锦辉少有地感到了不安，他回过头，又看了看这个小小的温馨的家，看了眼正冲着自己微笑的妹妹，毅然地转过了身。

杨锦辉到市局的时候，各部门的同事也正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不少人认出了这位夜枭突击队的队长，也都热情地和他打个招呼。
“杨队，你也被老吴叫来开会啊。”杨锦辉刚要进电梯去位于五楼的会议室，一个穿着特警制服的中年男人叫住了他，对方是龙海市高新区特警大队的队长唐修平，平时的工作中，他和杨锦辉接触不算少，但是也没有过于亲近。
“唐队，早上好。”杨锦辉客气地冲唐修平点了点头，他瞥了眼对方，虽说是来市局开会，可是这位唐队却是全副武装，甚至佩了枪。
“之前你被停职到底怎么回事啊？这突然叫你回来开会，看样子是算了？”
“我也不知道呢。”电梯一会儿就到了五楼，唐修平今天不知为何特别热情，拉着杨锦辉聊个没完，杨锦辉则有些不在焉地应付着。两人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赫然发现会议室的大门紧闭着。
“哟，不会都到了，就差咱俩了吧？”唐修平打趣道。
杨锦辉下意识地推开了门，然后他听到身后的门很快就被跟进来的唐修平重重关上了。
会议室里零零散散地大概站了七八个人，让杨锦辉感到吃惊的是，站在中央的并不是打电话叫自己来的特警支队负责人，而是昨晚才和他见过面的吴世豪。
“杨锦辉，我代表龙海市打黑除恶专项行动组告知你，你因为涉嫌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依法被刑事拘留。”吴世豪面无表情地盯着杨锦辉，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拿出刑事拘留证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警察立即围了上来，而之前和杨锦辉一起进来的唐修平更是摸出了枪。
“杨队，别怪兄弟啊，公事公办。”唐修平笑了一声，屋子里的人都是他们高新区特警队的精英，昨晚就开始在策划模拟这场抓捕了。
杨锦辉因为这突发状况惊怒交加，他知道自己把检举信发出去肯定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可他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他双拳捏得格格作响，怒极反笑：“吴局长，你们就只给我安这么一个罪名，够用吗？！”
“杨锦辉，你什么态度？！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犯罪事实，现在留给你的只有一条路，坦白从宽！”站在吴世豪身边的是刑侦支队另一位主管打黑禁毒工作的副支队长丁洪。对方也是此次打黑除恶专项行动组的副组长，他冷眼看着杨锦辉，冲唐修平他们招了下手：“把他绑起来，敢拒捕老唐你就开枪！”
几名年轻的特警急忙站了过来，不过慑于这位曾给他们授过课的特警支队总教官的威严，一时竟不敢动手。
“赶紧动手啊！”丁洪急了，他怕杨锦辉会像谭刚那样困兽犹斗，虽然他们手里有枪，可万一在公安局里出了什么差池，那影响就大了。
这时候吴世豪倒是不吭气，他甚至转过身点了根烟。
“杨队，对不起了。”负责抓人的年轻特警低声说了句，拿起了警绳。
杨锦辉卸了力垂下双臂，显然是已经认命。身后的特警趁机赶紧抓住了他的双臂，绳索一圈圈缠绕了上来又收紧，很快就将他的上半身牢牢捆住。
虽然杨锦辉已经被五花大绑，可丁洪却仍在他的手腕上加了一副手铐，手铐被恶意收紧，令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丁洪不怀好意地推了把杨锦辉，他想看对方踉跄失措，可杨锦辉稳如磐石的下盘却让他失了算。
“妈的。”丁洪低骂了一声，又招了招手，“脚镣呢？！快给他戴上！”
很快就有人拿来了一副简易脚镣蹲在了杨锦辉的脚边，为他上镣。
看到昔日的同事将自己当作江洋大盗冷血悍匪一般对待，杨锦辉终于难忍心中愤怒与委屈。
他看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吴世豪，怒斥道：“你们这样冤枉陷害我，知法犯法，还算是警察吗？！”
丁洪一耳光就甩在了杨锦辉脸上，趾高气扬地警告道：“给我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咱们当然都是警察，现在就只有你不是警察了！”
“我不闭嘴又怎样？！你有本事割了我舌头！暴力执法你还有理了？！！”杨锦辉也怒了，他往前一挣，拖得脚镣哗啦啦作响。
“好了，别吵了！”吴世豪终于抽完了一根烟，他转身看着杨锦辉，脸上没有半点完成任务的喜悦，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丁洪走到了杨锦辉的身边，“杨队长，你冷静点。你到底有没有问题，相信经过我们的调查后，会有个结论。”
“呵，结论？相信你们早有结论了。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不管你们怎么捏造事实污蔑陷害，我都不会认！”杨锦辉笑着仰起了头，他不是非要争口气，可是人生在世，有时候就得在公平正义这四个字上认个死理。
“赶紧把人送看守所去吧，别耽误了。”吴世豪苦笑了一声，他有些不忍去看杨锦辉这副落魄的模样，干脆又转过了头。很快就有人上前为杨锦辉戴上了头套，这一来是为了保障他身为嫌疑人的隐私权，二来也是为了尽量减少公安局内部的蜚短流长。
“杨队，走吧，我亲自送你过去。”唐修平指挥两名高大的特警架住了杨锦辉，看到这只猛虎总算落入了天罗地网，他也松了口气。

从会议室被押到楼下短短几百米，对于杨锦辉来说却像是走了一辈子，他虽然看不到眼前的情形，可是耳边却并非没有听到那些惊呼声，甚至他可以感到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或是带着鄙夷，或是带着嘲弄，又或是带着同情。
市局的大院里早就停了一辆防暴车，以前杨锦辉在上面坐镇指挥，如今却成为了被押解的对象，这巨大反差之间的酸涩屈辱滋味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了。丁洪和吴世豪随后就跟着下了楼，他把自己的SUV开了过来，刚打算招呼吴世豪上车，对方却跨上了防暴车。
“你就别去了。他好歹也是我们临港分局的人，还是由我亲自看严实了得好，送完人我就回来。”吴世豪冲丁洪笑笑，他让唐修平挪了挪屁股，在杨锦辉对面坐了下来。车门被关上之后，吴世豪这才让人把杨锦辉的头套摘了下来，杨锦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阖上了眼帘。
“杨队长，你有什么要给你家里人交待的吗？我回头让人送拘留证的时候给他们捎几句话，也省得老爷子担心。”吴世豪看着杨锦辉这副冷漠的模样，他心里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把对方伤透了，可他也没得选择，他不接下这桩脏活，总会有像丁洪那样的人愿意去做，到时候杨锦辉的处境或许会更糟糕也说不定。
杨锦辉冷笑了一声，别开头紧皱的眉宇却逐渐松开，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
“告诉他们别担心，我没事。让我爸记住按时吃药。”
“行，话我一定带到。”吴世豪点了点头，他想到吴志强还和杨婷婷在谈恋爱，这件事出了之后，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感情恐怕会因此产生罅隙也说不定，这一点上，他只能对不起自己弟弟了。看见杨锦辉抿紧了双唇不再说话，吴世豪欲言又止，他神色郁郁地摸出了根烟，唐修平赶紧掏出火机给这位风闻即将在打黑行动之后调任市局副局长的大红人点上。
“杨队穿这身衣服进去不合适吧？”唐修平看出吴世豪对杨锦辉还是有那么几分怜惜的，也是，谭刚杀人案的时候不正是杨锦辉冒死垂降进去救了吴世豪吗？救命之恩，是个爷们儿都不能忘。
吴世豪抬头看了看杨锦辉这身制服，苦笑了一声：“那是。一会儿下车了就劳你老哥去附近商场比对着杨队的身材买套冬衣。”
听到吴世豪自顾自地安排了起来，杨锦辉缓缓睁开了眼。
“我兜里有钱，拿我的钱去买。”他转头又看了眼唐修平，“唐队，可以的话，再帮我买几双袜子，几条内裤。其他就暂时不必买了。有劳你了。”
唐修平倒是没想到杨锦辉这时候还能这么心平气和，他其实也不太相信杨锦辉会涉黑，但是这案子是李副市长亲自指办的，也轮不到他们来质疑，毕竟他还指着这份工作挣钱养活一家老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