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102)

从厕所出来，杨锦辉漫不经心地走在明亮的走廊上，走廊的两旁都是包间，每一扇门的后面都是欢歌笑语，都是一群快乐的人。但是走廊上却被包间里的热闹衬托出了一种别样的冷清，越热闹的地方，总会有的人觉得越寂寞。
他放慢了步子，好像是不想那么快回去，他想起自己在昏暗灯光下看到的吴世豪的眼神，那家伙看起来就像自己一样寂寞。
“辉子。”不知什么时候吴世豪也从他们的包间里出来了，他本打算去厕所看看杨锦辉，可在门口就看到了对方。他刚叫了杨锦辉一声，一下就愣住了，因为他发现杨锦辉似乎有点奇怪，对方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对自己露出厌烦的神色。
杨锦辉径直走到吴世豪身边，停住了脚，然后转头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站这儿让干吗？还不进去。”
听到杨锦辉这么说，吴世豪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他使劲地点了下头，悄悄握向了杨锦辉的手。杨锦辉愣了愣，随后才挣开了对方的手，走进了门后那个热闹的世界。
杨锦辉前一步进去，吴世豪后一步就跟了过来，他笑得那么开心，让吴志强误以为自己老哥难不成是去厕所“大吃了一斤”。

这时候已经换了白少杰在唱歌，吴志强想和杨婷婷情歌合唱虐杀单身狗的计划又一次破灭了。不知道是不是吴世豪起的带头作用，白少杰也选了一首老歌——《一场游戏一场梦》。
八十年代的歌曲，特警队里好多小子那时候都还没出生呢。吴志强他们一伙忍不住对平时明明很潮很时尚的白少杰嗤之以鼻，可方力却吃着爆米花听得津津有味。
“不要谈什么分离，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虽然你的影子还出现我眼里，在我的歌声中早已没有你……为什么道别离？又说什么在一起，如今虽然没有你，我还是我自己。说什么此情永不渝，说什么我爱你，如今依然没有你，我还是我自己……”
杨锦辉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他安静地听着白少杰的歌声，脑海中浮现了一些过往的人和事。
以为只有自己这把年龄的人才会听老歌唱老歌，黏在杨锦辉身边的吴世豪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说，你们队里的年轻人怎么都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小小年纪就唱这种伤春悲秋的。”
吴世豪其实也是找不到什么话题，特意找点话来说而已，看到杨锦辉没搭理自己，他以为对方有些不高兴，赶紧扭头看了眼。
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他也看到了杨锦辉眼中闪烁的泪光。吴世豪大概知道杨锦辉在想什么，又在为什么感到难过。他满心愤恨，恨那些伤害杨锦辉的人；他又满心懊悔，悔自己为什么也伤害过杨锦辉。
“辉子……”吴世豪轻轻叫了声杨锦辉的名字，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的手掌盖在了对方的手背上。在察觉到杨锦辉没有抗议之后，他又开始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手指探入对方的指缝之间。
杨锦辉仍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可这一次他却任由吴世豪的手指攥住自己，直到最后两只手十指交扣，紧紧缠在了一起。

饭吃了歌也唱了，这下子这帮年轻特警们都满意了，也该散伙了。
吴世豪后来就这么一直静静地陪杨锦辉坐着，看那些年轻人快乐地唱啊跳啊，跳啊唱啊。
到最后，就连世故老道的吴局长也有些感慨了，他也真想能回到年轻的时候，无忧无虑，敢爱敢恨，这日子可真好。
杨锦辉看了下表，快十一点了，明天一早特警队还有工作会议。
“好了吧，差不多也该散了。回去好好休息下，明天精力充沛地接着上班。”杨锦辉甩脱了吴世豪的手，站起来招呼了一声大家。
“婷婷，我送你回家吧。”吴志强和杨婷婷腻了一晚上，到这时候还舍不得分开，他凝视着婷婷的笑脸，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个有福之人。
吴世豪上前一巴掌就拍在了自己弟弟后脑勺：“啧，人家大哥在这儿呢，轮得到你送？丢人现眼的家伙。”
“哥！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吴志强被吴世豪说得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旁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方力那些人看到吴志强居然和他哥这么说话，都是一脸忍不住想笑的模样。倒是杨锦辉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杨婷婷搂到了身边。
“我的妹妹，我来送。”说着话，杨锦辉又看了眼被吴志强气得笑容扭曲的吴世豪，“你想送的话，可以送你哥哥。”
“走吧，婷婷，和哥哥回家了。”杨锦辉对自己妹妹说话的时候倒是副温柔的模样，杨婷婷在这种情形下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冲吴志强含蓄地点了点头：“小强，你先回去吧。我和哥一起没事的。”

杨锦辉和杨婷婷前脚一走，吴世豪后脚又是一巴掌拍到了吴志强的头上。
“老子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说老子没谈过恋爱？！臭小子总是这么口无遮拦，是不是欠收拾了！”吴世豪心里琢磨，他和杨锦辉的恋爱才要正式开始呢。
吴志强委屈地抱着头，眼睛却还巴巴地望着杨婷婷和杨锦辉离开的方向。
“吴局，我们也走了，感谢您的招待。小强啊，明儿见。”方力他们倒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平时挺严肃阴鸷的吴局长似乎也有“和蔼可亲”的一面，不仅掏腰包请他们唱歌，还欺负起了大家最爱欺负的吴志强，看样子，吴志强这小子真是在哪儿都是副讨打相啊。
“哥，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我好歹也是人民警察的一员了！”等大家都走了，吴志强这才抱怨了起来。
“面子？面子值几个钱？”只要杨锦辉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他就算当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他吴世豪也都认了。吴世豪挑了下眉，忽然摊开自己的手看了看，掌心里还残余着那个人的温度，暖暖的。
看着自己哥哥又这么古怪地笑了起来，吴志强也是无语了，不过他仔细瞅了瞅吴世豪那神色，怎么还真有点像是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莫非，对方偷偷给自己找了个嫂子？可最近也没看到哥哥往家里带女人回来。要说老哥这段时间和谁有什么特殊感情的话……吴志强阴差阳错地就想起了处理谭刚那件事的时候，吴世豪守在受伤的杨锦辉痛哭的样子，就算当年自己嫂子过世了，对方也没表现得这么悲伤啊。
吴志强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告诉自己别瞎想了，再这么想下去，世界都要乱套了。

这家自助餐店离杨锦辉他们家算不上很远，只是这个点已经没什么公交车了。
“婷婷，咱们打车回家吧。”杨锦辉看了眼似乎有些疲惫的妹妹，准备抬手拦车。
杨婷婷摇了摇头，她悄然挽上杨锦辉的胳膊，“别浪费那个钱了。咱们走回去吧，也就半个多小时分钟的路。我好久没和哥哥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了。”
杨锦辉低头看了眼笑眯眯望着自己的妹妹，心中有些异样的温暖悄然流过，他和蔼地笑了笑，轻轻将对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好吧。反正相信有我在，也不会有什么坏人敢打你主意。”
“那当然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充满了骄傲。杨婷婷紧紧地挽着杨锦辉坚实有力的臂膀，她不时偷看一眼杨锦辉那张被路灯光柔和了冷硬棱角的面容，她还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打小哥哥就特别疼爱自己，不准任何人欺负她，而现在她也终于长大成人了，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护着自己，可自己却不能一辈子都依赖哥哥。
“哥，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那个吴局长啊？”杨婷婷忽然出声问道。
杨锦辉有些纳闷杨婷婷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心思细腻的妹妹的想法，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怎么这么问呢？”
“就是感觉呗。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他，虽然我也觉得他有时候挺吓人的。”杨婷婷想到自己和吴志强之间的感情虽然稳中有进，可哥哥和对方哥哥之间似乎却有些……
她倒不是担心杨锦辉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反对自己和志强的交往，可她毕竟不想看到哥哥每次看到那位吴局长都不开心。
杨锦辉拍了拍杨婷婷紧紧抓住自己臂膀的手：“你不必担心这些，哥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吴志强这小子虽然有点小孩儿心性，可是为人单纯开朗，这段时间也成熟稳重了不少，把你交给他，哥哥也不是那么不放心。”
“哥，什么交给他！以后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虽说话题是自己牵扯出来的，可是听到哥哥这么表扬自己的男朋友，杨婷婷的心里还是有些羞涩。
“哈哈哈哈，还害羞了不是？”杨锦辉爽朗地笑了起来，自从高中毕业就出去当兵入警，他都多少年没看到这么小鸟依人的妹妹了，一眨眼，对方已经是窈窕淑女，可自己的脑海里却还是留着那个小丫头片子的身影。
心头有什么地方突然软了下去，杨锦辉眉目一敛停住脚步，转过身凝望住了自己的妹妹。
他抬起手，温柔地抚过了对方过肩的长发，认真地说道：“婷婷，你只要去追求你认定的幸福就好了，哥哥一定会支持你的。”
“那哥哥你知不知道，我也希望哥哥能够幸福。”杨婷婷的眼里好像有光，她情不自禁地搂住了杨锦辉，头也随之贴在了对方宽厚的胸膛上。杨锦辉似乎是没想到杨婷婷会忽然这么感性，他有些尴尬地抬了抬手，可最后还是轻轻地抱了下去。
“知道。哥哥一直都知道的。”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杨锦辉的心中却是一阵迷惘。幸福，属于自己的幸福到底在哪里呢？或许，看着所爱的人能获得幸福，那就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吧。


谭刚案件的余温依然在延续，大家对这种惊心动魄的事总是津津乐道，就连公安局里也有不少之前不满吴世豪作风的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家伙横是横，可当真有事的时候，也是敢拿命去拼的，怪不得眼神里总有股狠劲。
不过坐到了局长的位置，吴世豪倒是比以前和蔼了不少，偶尔还有人看到他这个大忙人的身影会出现在单位食堂。当然，那一般是和他辖管的几个部门领导在一起的时候，例如，特警突击队的杨锦辉。
上午刚开了个部门会议，安排了接下来的一些工作，主管领导发言，各部门分管领导讨论之后，时间差不多也到了中午。
按照惯例，这顿午饭是要在分局吃的。
“吴局，最近平安街那几条主干道加大了警力之后，拥堵减轻了不少。就是现在咱们交警这块，人手还不是很够。”交警大队的队长一边吃饭，一边向吴世豪说起了最近的一些情况。
吴世豪嗯嗯地应付着他，眼神却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在使劲扒饭的杨锦辉：“杨队长，秦森的抚恤金下来了没有啊？”
“还在走流程，快了。”想到牺牲的秦森，杨锦辉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去。他之前住院没能参加对方的追悼会，只能事后亲自去对方家里探望，秦森的老婆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赋闲在家，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整个人都垮了，还好孩子挺懂事的，知道爸爸走了，自己要勇敢地抗起这个家。
吴世豪拨弄下碗里的炖豆腐，点头说道：“老秦也不容易，老婆身体不好一直没工作，孩子又赶巧读大学，挺花钱的。我看什么时候，组织下在咱们分局内部给他搞个捐款，不能让英雄的血白流啊。”
“好！那我就先替老秦的妻儿谢谢吴局长的关心了！”杨锦辉之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可他毕竟只是大队的领导，实在不好出面在整个分局里牵头，吴世豪肯主动牵头实在是太好了。
就这么一下，他忽然觉得吴世豪也并不是毫无人情味。
吴世豪抬头看向了杨锦辉，对方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总算挂上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