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68)
张总和表哥操持得很大,邀请函还是张总亲自跑来,送到总部董事长办公室的。
寿星老太太已经傻得连儿子都不认识了,作为寿宴的主题吉祥物,她全程就坐在轮椅上露了个脸,很快就被保姆推下去,用小勺喂糊糊吃去了,接下来,寿宴变成了一个关系网成员俱乐部。
魏谦跟三胖一人带了一个非常装逼的名片盒,基本只能放很少几张,眨眼就发完了,只好靠神通广大的董事长秘书小菲随时补充弹药。
一顿长达三四个小时、比谈判还费神的寿宴吃完,来客与主人的交情自然就分出了三六九等,最亲近的当然要留下,换个地方再聊一聊。
这天大领导表哥比较给面子,跟魏谦他们、还有当年合作过的李风雅李总一起,坐下来喝了好几壶茶,这才日理万机地连夜赶回省城,只留了个喝得找不着北的张总招待客人。
魏谦立刻让项目部张罗着,让李风雅陪席,回请了张总一顿,把张总伺候得心花怒放,再加上可能到了他自己的地盘,张总多少有些飘飘然了起来,于是他就饭后耍酒疯,闹了幺蛾子——非拉着魏谦他们找地方“消遣”。
路上,三胖面有菜色地对魏谦说:“我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张总把他们领到了一家金碧辉煌的私人会所,门口一排浓妆艳抹的漂亮姑娘已经列队整齐,正笑靥如花地等着迎接。
李风雅是个埋头办事的实在人,家里还有糟糠老妻和一儿一女,一见这阵仗,酒都吓醒了,连连摆手说:“张总,老弟,这不成,这哪行?你嫂子她……这不合适!”
张总喝多了蛮不讲理,一听就不乐意了,脸色一撂:“怎么?李哥看不起我?嫌我姓张的招待不周,还是嫌这些妹妹们档次不够,配不上跟老哥你说话?”
李风雅面有菜色,脑门见汗,魏谦给三胖使了个眼色,三胖连忙笑脸弥勒佛一样地打圆场:“李哥惧内不是一天两天了,张总你第一天认识他?上次我见了嫂子,那真是……老婆一声吼,他吓得腿直哆嗦,你说你老哥这么盛情款待,不是考验我们意志吗?”
他一番话说得油腔滑调,张总听出了点滋味,表情和缓下来,指着李风雅说:“放心,你放心,咱们哥几个谁跟谁啊,嘴严实,今天的事,一点风声不会让嫂子听见!唉,都怪我考虑不周,改天必须拎着东西去看看嫂子。”
他给了个台阶,李风雅心里再不愿意,也不好给脸不要脸,只能捏着鼻子做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张总随手搂住一个领头的女人,大着舌头说:“来!给我兄弟们介绍一下,这……这是我妹妹,亲妹妹,那边那……都、都是我亲兄弟,你一定、一定招呼好了,听见没有?”
就这么被“七十二行兄弟姐妹是一家”魏谦和三胖除了一起“呵呵”之外,已经想不出别的表情了。
张总摇摇欲坠,“亲妹妹”忙叫来两个姑娘,一边一个地把他扶了进去。
“一会你可不能掉链子,这个我真玩不了,林清非得把我做成腊肉不可。”三胖趁机用蚊子音跟魏谦交头接耳,“这个老不要脸的,儿子都快娶媳妇了,还弄这套——哎,他以前不是挺能端着、也挺会附庸风雅的么?”
魏谦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知道‘猪鼻子上插葱’是什么意思吗?”
三胖:“什么意思?”
魏谦:“老王八蛋在那装象呢。”
正说着,在张总的强烈要求下,“亲妹妹”亲自向魏谦他们走过来,“亲妹妹”老远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腹中打好了腹稿,打算接着张总话茬,先来一番亲兄弟姐妹之类的屁话,再贴上去摸一摸小手直接领进来。
结果她一下碰到了魏谦冷冷的目光,腹稿稀里哗啦地就给冻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废渣。
魏谦看也不看地从她身边经过,到了二十步开外,才换面具一样地换上笑脸:“老哥这是带着兄弟们长见识,我们都是十分‘受益匪浅’啊。”
张总没听出魏谦损他,还当是表扬,乐呵呵地接了。
三胖自认修炼一千年,也修不出这样鬼神规避的气场,连忙倒腾着小碎步跟上,借着魏谦的余荫捍卫自己身上每一寸肥肉的贞操,同时偷偷给魏谦的秘书发了条短信:“叫项目部的人都过来救驾,晚了你们就死定了。”
董事长秘书小菲收到了一级警报,连忙曲线撤退去请救兵了。
她不敢怠慢——这几年,他们魏董已经从“普通变态”进化成了一个“绝代变态”,无数人因为他而离开,也有无数人因为他而留下来,公司经过了几起几落,最后在时代下杀出了一条血路,留存壮大起来。
效率、铁血与层级分明已经贯穿在了整个企业文化中。
中午的寿宴上,有个人专程通过张总的关系找过来,想转卖手里的一块地,项目部几个经理全都被指派了任务出去考察了,正值双休日,其他人也没上班,项目部只有预算和工程的两个年轻小伙子留守。
他们级别不够,通常都是苦哈哈跟着干活的小青年,没经历过这种糖衣炮弹的待遇,一听召唤,全都不知爪往哪放了。
这怎么办呢?横不能让总部人事林清大姐亲自赶来捉奸吧?
那要么谎称魏董女朋友来查岗了?
但魏董是个没有女朋友的钻石王老五,地球人都知道。
俩小青年在路上合计了一下,愁得头发都白了,甚至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在会馆放火、制造火警的可操作性,最后,他们终于琢磨不出其他创意了。
工程小伙说:“得想个什么急需魏董去处理的事当借口,什么事呢?哎,要么就说咱们哪块工地失火了,你看行不?”
预算小伙问:“那能烧死几个?”
工程小伙想了想,不知运行了那种算法,最后掐着指头给出了估算结果:“就七八个吧。”
预算小伙在工程小伙的脑袋上使劲打了一下:“一天到晚想着放火,我说你别是有纵火倾向吧?想点靠谱的!”
工程小伙就捧着自己的大秃瓢脑袋想,干工程的脑子艰难地运转良久,最后贼光一闪,他想出了一个顶级的馊主意。
他们俩在会馆附近找了个卖煮毛豆的,自导自演了一场人车抢道、最后发生了刮蹭“车祸”,下车“吵”了起来,吵到了全武行,预算小伙大声嚷嚷着报了项目部注册在当地的公司名,还说:“我这是公车,你这给我刮了,值多少钱知道吗?你赔得起吗?”
他们这边吵着,小菲已经跑上楼,当着张总的面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一番,魏谦从没听说过这么逻辑错乱的主意,当场眼角一跳。
他忙带着三胖走下来,张总却唯恐天下不乱,立刻指挥着一大批美女,众星捧月一样地也跟了出来,仿佛非见证这丢人的一幕不可。
魏谦狠狠地剜了秘书一眼,眼角跳得更厉害了。
只见那收了一百块钱的毛豆大叔上了瘾,越玩越像真事,不亦乐乎地享受着“骂大街赚钱”的快感,双方二对一,竟然还能势均力敌,后面却已经堵了好几辆车了。
就在这时,一辆从外观上看,像是要报废的皮卡里走出一个民工打扮的年轻人。
年轻人高大结实,露出来的皮肤都晒得黢黑,裤腿和袖口不修边幅地挽着,露出手腕上一串古旧的檀香佛珠,他脑袋上顶着一个因为好几处断裂而显得炸毛的草帽,遮住了一半脸,腰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腰包,像是装了相机一类的大块头。
无辜被堵在这里的年轻人走过去,拍了拍毛豆大叔的肩膀,一伸手隔开对战双方:“哥几个,我看人没怎么样,车也没怎么样,路上遇见都是缘分,何必呢?算了吧。”
项目部俩小伙子对视一眼,心说圣驾没救出来呢,可不敢就这么算了,可是妨碍了交通,他们心里也非常不好意思,进退两难,脸上就露出一副苦相,唯独嘴里还口不对心、色厉内荏地叫唤:“那、那那那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得要个说法!这老头明显就就故意讹人。”
年轻人看出了蹊跷,好整以暇地笑了起来:“那你们打算让这大爷赔钱吗?”
卖毛豆的一听见“赔钱”俩字,立刻吓尿了,顿时要掉链子,忙惶恐地开口辩解:“我本来没想……”
预算部的小伙子一看他要穿帮,赶紧“嗷”一嗓子吼住了他:“你别说!别说!就是你的错,你有什么好说的?”
卖毛豆的指着他:“明明是你让我……”
俩小青年余光瞥见魏谦正往这边走,心说不能临到最后关头掉链子,于是格外心有灵犀,异口同声地吼:“胡说,是你!”
分贝之大,把卖毛豆的给唬呆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魏谦不耐烦地对董事长秘书说:“小菲,谁还在那吠呢?”
精英秘书小菲忙贤良淑德地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恶狠狠地一人踩了一脚,粗声粗气地说:“都他妈闭嘴!”
卖毛豆的见此发展,眼珠转了转,按照进度,下一个环节该是他坐地大哭的场景了,他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情绪。
突然,旁边那个拉架的——民工一样的年轻人把帽檐往上抬起了一点,对着魏谦的方向呆愣了片刻,几乎有点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哥?”
后来据小菲口述,她没能抓住机会迅速抓拍一张老板当时的表情,简直让她抱憾终身。
魏谦的表情先是很淡定,随着目光落到那年轻人身上、认出了那人是谁后,骤然变得错愕震惊起来,他身后是一个起哄架秧子醉醺醺的张总,以及三宫六院一样等待检阅的不良从业妇女,这些狗男女共同构成了某种雄浑而壮观的背景……
使得魏谦错愕过后,终于留下了一脸尴尬。
他愣了好一会,才喃喃地说:“小远?”
三胖拼命地眨巴了两下被酒精糊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弟弟,你……你这是刚从西山挖完煤回来吗?”
第五十六章
大概是魏之远的模样显得太落魄,连张总都动容了。
他一想,人家弟弟一副刚放完牛回来的凄凉模样,千里迢迢地从海外旧社会回归祖国大家庭,怎么好打扰他享受家庭温暖呢?于是张总就难得一次识相的退散了。
在张总漫长的一生中,他知道“识相”俩字,频率实在不比哈雷彗星拖着大尾巴晃晃悠悠地出现在夜空高到哪去。
魏之远的出现如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顿时驱散了一干妖魔鬼怪,三胖提议他们仨去找个地方坐一坐。
魏谦就转头和小菲交代了几句,最后,他的目光转到了工程预算两个小伙身上,可怕的魏董突然像吸血鬼一样露出了一个含而不露的恐怖笑容。
“明天得给那俩小孩申请个诺贝尔奖。”魏董轻飘飘地说。
小菲处变不惊地问:“哦,哪个奖项?”
魏董:“丢人现眼专项奖。”
他撂下这句话,就在两个小伙子噤若寒蝉的恐惧目光下,潇潇洒洒地双手插兜地走了。
……仿佛欺负这群倒霉孩子,就能给刚才的万分尴尬找回一点可悲的平衡似的。
三胖围着魏之远的皮卡转了一圈,踹了踹轮胎,又伸手刮了一下车门上的锈迹:“看着不中用,还挺结实。”
“我刚下的高速,上高速前检查过。”魏之远把破草帽摘下来拿在手里,看了魏谦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嘿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