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46)
三胖:“没钱了他可以找人合作啊,背景这么硬,难道没人借钱给他?多少借来点,再找个人合伙出资,不是齐活了吗?”
李风雅比比划划地说:“不,胖兄弟,你没明白,说好听点,是他一时回不来款,难听点就是他的现金链已经崩断了,‘嘎嘣’一下,断啦,死翘翘啦!你明白了吧?”
李风雅极爱用拟声词,好像这样能增加他的词汇量似的,“嘎嘣”俩字,喷了三胖一脸唾沫星子。
三胖抹了一把脸,从他沉重的唾沫星子里感受到,拿下这件事的艰难困苦。
“再有背景他也是个民营,民营最怕什么?没钱啊我的胖兄弟!”
李风雅说完,伸手抓起桌上的一个大肘子,三口啃了,吃完一抹嘴:“跟你们直说了,咱们张总那人吧,有点酸,我见过一面,哎哟我的老娘,那眉头一皱高高在上的模样,我看他像是刚从南天门出差回来——人家看不上我们这些土财主,不然我用得着千里迢迢地找上你们吗?”
直到这时,魏谦才开口问:“李哥,照你的意思,他除了卖了手里这条商业街,没别的办法了?”
李风雅琢磨了片刻:“也不一定,真开土动工,他没准吃力,但要是肯借个壳子,找人替他出面包装出个新项目公司,以项目公司的名义再立项融资拿下这块地,然后直接溢价脱手也不是不可能,还能回流一大笔现金,就是时间长点,而且吧……这事要是放我头上,我干也就干了,张总那人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这种桌子底下的事,他老人家不一定乐意做。”
魏谦垂下眼想了想,最后跟李风雅商量了片刻,一行人决定第二天去走访一遍商业街,到附近踩个点。
晚上回到旅馆,魏谦就着半凉不热的水,洗了个澡把酒醒了,头发都没擦干净,他就把自己之前的策划书找出来,撕了。
三胖冷眼旁观,直说风凉话:“跟你预期有出入吧?傻眼了吧?没辙了吧?要我说,咱还是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买车票回去吧……你听听你那咳嗽的,喘气都有杂音,两片肺气门芯都掉了,直漏气。”
魏谦瞥了他一眼,怀疑老熊让三胖跟着来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三胖完美地扮演者猪八戒的角色,逮着机会就提议分行李回高老庄,实在是动摇军心的不二利器。
老熊那个外表憨厚内心猴精的货,说不定上次来就知道了,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三胖接着说:“谦儿,我看这事压根没戏,人家老李一个地头蛇都淌出水深了,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派你三哥我去色诱政府官员?我可告诉你啊,士可杀,不可辱。”
魏谦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痛苦地看了三胖一眼:“三哥……咳咳,算我求你了,要点脸吧!”
“别诬陷我,我的节操和肥膘一样永垂不朽,”三胖站起来扭了扭腰,“得,您老人家慢慢琢磨,我觉得晚上吃那烤鸡不错,在咱们班师回朝之前,我决定多批发几只,回去给孩儿们尝尝鲜。”
魏谦打开李风雅走后门给他弄来的一张规划图,铺在床上,低哑地说:“要回你自己回,我反正不走。”
三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魏谦气定神闲地说:“见了棺材我也不落泪,落泪有什么用?没事,我有第二计划。”
三胖眼睛一亮:“你还挺神,早料到……”
魏谦:“现想的。”
三胖沉默地打量了他一会:“谦儿,我怎么就弄不明白了——上火车前你是这样,火车上你是这样,到了地方了解了情况你还是这样——你那底气都是从哪来的?你凭什么就认为你肯定能拿下来呢?”
魏谦抬起头,因为病和休息不好,他的眼睛里略有血丝,而眼神是沉的,尽管经年日久地沾着一点含而不露的阴郁,核心却又是坚定而心无旁骛的。
“攘外必先安内。”魏谦说,“我精力有限,决定了做的事,如果再反复怀疑反复犹疑,那我一天到晚真是什么都不用干了。我也不知道我凭什么,但我已经决定做了,在这个前提下,我就不想别的。”
三胖随之严肃下来,问他:“那如果你失败呢?”
魏谦平静地摇摇头:“我不考虑这个。”
三胖急了:“你怎么能不考虑这个呢?你这不是瞎搞吗?来之前你考虑过这个张总吗?总有你想不到的事,你什么都不想,不觉得自己太轻率了吗?”
魏谦冲他笑了一下:“暂时的失败不是失败,只是意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有意外,我需要考虑的也是怎么弥补损失和利用意外带来的机会,没别的。”
三胖算是服了他这诡异的、近乎邪教信仰般的精神境界,认命地暂时挥别了他亲爱的小烤鸡,去了另一张床上躺尸。
魏谦他们已经走了好几天,魏之远终于放假了——那意味着春节到了。
这个春节大哥不在,全家人都过得没滋没味。
只有新年钟声响起来的时候,魏谦的一个电话才打回了家,可是四下都是炸碉堡一样的炮竹声,魏之远连他说的什么时候回家的消息都没能听清楚。
少年挂了电话,开始正式思考起他注定坎坷的情路。
魏之远知道,他的感情太惊世骇俗,没有人能乍一听说就坦然接受的……何况还是大哥那样的人。
魏之远其实考虑过,如果他透出一点倾向来,大哥会不会碍着他的感受,多少捏着鼻子了解一些,容忍一些呢,继而慢慢习惯呢?
那将是一个漫长的拉锯过程,而且魏之远没有自己会成功的信心。
少年心事面前,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多愁善感、踟蹰不前,何况这场注定了暗无天日的暗恋。
魏之远在这方面难得不自信,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大哥会不会像对待小宝一样对待他,肯为他一再退让,乃至于底线全无。
如果他干脆认为自己疯了呢?
如果他觉得这恶心得超出了他可接受、可退让的范围呢?
一声巨响,巨大的烟火在空中爆开,楼下的私家车给吓的叽喳乱叫,魏之远的耳朵被震得有些耳鸣,他情不自禁地偏了偏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无法接受魏谦对他形同陌路,一想起这个,他那种源自幼年的、时刻担心被抛弃的恐惧感就会再一次把他淹没在里面。
他必须要稳妥、平和、有效。
魏之远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他认为自己首先需要营造一个潜移默化的环境,就像蜘蛛织网一样,得先有个大框架,而后循序渐进。
除此之外,他认为自己还需要一个队友。
魏之远把目光移到已经靠在沙发上睡了不知多少觉的宋老太身上,片刻后跳过了她——她比大哥更难说服,说不定跟她解释明白整件事就很痛苦。
最后,魏之远的目光落在了小宝身上。
怎么……不动声色地,想办法让她想办法站在自己这边?
魏谦这一走,连最后一个学期的开学报到都没赶上,是魏之远拿着他的学生卡到学校,替他注册完的。
这期间,魏之远活像罹患了神经病一样,在家里罗满了各种艰深难懂的书、资料和文艺作品。内容设计哲学心理学社会学乃至于一些猎奇的艺术等等。
宋老太不识字,看见大部头的书就心怀敬畏,每次发现魏之远带着浅度的近视眼镜翻书的时候,她连经过都会蹑手蹑脚。
小宝却觉得她小哥哥有点不正常,在青少年堆里,不做功课的业余时间里不踢球打闹的青少年显得都不怎么正常,哪怕是传阅闲书,传得也都是武侠玄幻漫画言情一类,没有人会看这东西。
小宝觉得他太阴郁了,正好新学期的语文课上选读了卧轨诗人的作品,小宝看了以后心惊胆战,越发觉得魏之远有随时想不开的先兆。
她先是跟奶奶说了,可奶奶不信她那套,认为她自己不学无术不读书,所以也看不惯别人读书。
宋小宝第一次期盼起大哥快点回来。
一直到了阳春三月,魏谦才回来。
正月底,当魏谦把几分协议一字排开地摆在老熊面前的时候,老熊用表情充分说明了什么叫做“惊呆了”。
当时魏谦从那商业街里走过一圈,心里立刻就有数了。
他开始紧锣密鼓地考察,市场定位,同时也给李风雅出了个难题——让他一定要去接触一下张总。
这把李风雅愁的,他是真不愿意和张总这样高端洋气的人打交道。
大过年的,头发都掉了一把,谁知此时,“老天爷”却给了他一个机会。
张总的儿子正在念初中,当地民风比较彪悍,初中小男孩经常是一语不合就能在路边抓挠着打起来,李风雅见到那小子时,他正被七八个小混混围着。
李风雅发财不忘本,逢年过节愿意和他的民工兄弟们混在一起喝酒吃肉,当时身边有好几条喝得微醺的汉子。但小混混打架,李风雅他们早看惯了,老李这把年纪,不再会路见不平一声吼了,他原本视而不见地要径直经过。
谁知就在这时,脑残的受害人大声自报身份:“我爸是大老板,我表叔是当官的!弄死你们,信不信?”
魏谦整天给李风雅施压,让他去接洽张总,巨大的压力几乎把李风雅弄出神经衰弱来了,他原本就对张总念念不忘,一听这话,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民工兄弟们跟着停了下来,伸长脖子看着。
老李思量了片刻,伸手一指:“大过年的,这都干嘛?让他们别打了!”
他一声令下,尽管没人动,几个小混混见此阵容也先害怕了,互相看了一眼,打了个呼哨,跑了。
老李装作和颜悦色地把“受害人”拉起来一问,真他妈是闭眼就有人给递枕头,这二头巴脑的小子就是张总那宝贝儿子!
那龟儿子蹦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直眉楞眼地伸手一搭老李的肩膀,没大没小地说:“哥们儿,谢谢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有什么事我罩着你!”
李风雅心说:“这小兔崽子肯定缺心眼。”
脸上哈哈一笑,豪情万丈地说:“不算事,都是缘分!”
三胖得知后,对魏谦感慨说:“老李那孙子挺有两下子啊!能来事还有运气,福将。”
魏谦的声音被他自己咳嗽得嘶哑极了,然而一点也没有妨碍他高深莫测地对三胖冷笑,他说:“那帮打人的小崽子是我雇的。”
三胖:“……”
为防止他们出现显得刻意,张总那头,一直是老李在接触。
而邪魔歪道的小手段只是辅料,真正打动了张总的是以老李的名义递上去的一纸框架协议。
表面上这个协议是老李和张总双方的,老李出资占股25%,同时约定垄断了上下游的工程,张总作为明面上的大股东,占了剩下的股份,负责整个的项目操盘。
但张总没钱啊,于是这里引入了第三方的隐形股东,李风雅直到这时,才把魏谦他们介绍给张总,魏谦和张总之间签订了第二份协议,在整个项目的框架协议上和张总一方绑定,老熊作为不记名的实际股东,负责出钱,张总作为登记在册的名义股东,全权负责整个项目包括拿地、走手续和销售全部的操盘工作,末了享受15%的分红权。
张总他们空手套白狼,玩了一回在当时极其前沿的“轻资产”概念,减轻了风险的同时,最吸引张总的,是他可以把周边住宅和商业街弄成一个整体。
他之所以怎么也不肯卖商业街,就是希望能弄出这么一个地标性的、品牌的东西,张总是个个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者,他做梦都想在市中心挖出一块地,弄出一片他自己的王国一样的极具个人风格的建筑,可惜过于精雕细琢,才导致之前的项目周期拉得太长,乃至于资金链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