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完结+番外)(191)
费渡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扣住骆闻舟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去,他好像天生知道怎样煽情,并不激烈,却让人有种自己仿佛是被他深爱的感觉。
那是不急不躁、精准而完美的深情。
可是就如同一连串的机缘巧合,必定不是偶然一样,永远精准到位的表达,也必定不是自然流露,骆闻舟忽然有点上火,一把扯开费渡身上松松垮垮挂着的衣服,把零距离变成负距离,只有感觉到费渡心率的急剧变化,他才会有一点真实的、这个人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费渡被他背到床上放好的时候,好像已经快睡着了,骆闻舟在他眉心亲了一下,理智回笼,心想:“还是没问出来。”
这时,费渡忽然开了口:“我三次跟你说的话,都不完全是编的。”
他声音有点沙哑,轻轻地摩擦着人耳膜,骆闻舟一顿,“嗯”了一声,伸长腿在床边的懒人小沙发上组下。
“我追查‘画册’,确实是为了追溯小时候的事,地下室的细节,我并不完全记得,而且直觉遗漏的部分很重要。”
骆闻舟:“我以为你的记忆力不比肖海洋差。”
“我又不能过目不忘、走马观碑,”费渡飞快地笑了一下,“其实是我曾经有两次,未经允许进入过费承宇的地下室,第一次完全是偶然,东西掉了下来捡,正好他没锁门,那次我溜进去看见了画册计划的名单。正在乱翻的时候费承宇回来了,我藏进了他书柜下面的小橱里,侥幸没被发现。”
骆闻舟莫名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没等他细想,费渡就接着说:“小男孩天生有追逐刺激的好奇心和叛逆心,我偷溜进去过一次,就想第二次,于是想方设法弄到了他地下室的密码——并不容易,费承宇是个很仔细的人,所以我第二次成功溜进那间神秘的地下室,是小半年之后,我看见他桌案上摆着的是那篇关于恶性案件受害人研究的论文。”
骆闻舟:“第一次画册计划牵头人,范思远的论文?”
“嗯。”
骆闻舟皱起眉——第一次画册计划中途出事,那时顾钊案才刚过去没多久,市局实在受不起再一次的丑闻,一发现不对,就紧急叫停,所有参与人员全被调查过,处理得十分迅捷——
“第一次画册计划,从启动到被叫停,好像都没有半年时间,”骆闻舟说,“费承宇的兴趣为什么保持了这么久?”
“我开了他的电脑,密码和门禁是一样的,在桌面看见了一个名叫‘画册’的文件夹,但是没能打开,因为门禁密码不管用了。”
“你的意思是说,‘画册计划’和费承宇有关系?”骆闻舟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记不太清了,但是……”费渡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偏头咳嗽了两声,“但是……咳……”
骆闻舟先开始以为他是说话的时候自己呛了一下,然而很快察觉到不对——费渡咳嗽得停不下来。
他连忙扶起费渡,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回事?是着凉了吗?让你不听话!”
费渡咳得喘不上气,额角几乎露出青筋来,好半天才平息下来,骆闻舟端来一杯温水:“先喝一点,感冒不着急吃药,发出来不一定没好处,重了再说。”
“我只大概记得费承宇不知为什么突然回家,发现我溜进他的地下室,好像非常生气,大发雷霆之后就把地下室清空了,”费渡有些吃力地说,“但是……回想起来,我好像是从那时开始,才对他具体在做什么有了大概的概念,那天我在地下室,一定很偶然地看见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146章 埃德蒙·唐泰斯(十七)
一个成年人不记得自己十岁以前的事很正常,比如骆闻舟就一直坚持认为,什么“他小时候举着一柄玩具枪占领煤堆”的那些破事是穆小青同志编造出来污蔑他的——但不正常的是,费渡前前后后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包括费承宇说话时的语气,为什么他会单独忘了这一段?
可是费渡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再逼问,骆闻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探了探他的体温,又怀疑是方才闹得太过才让他着了凉。不过实时温度计显示地暖屋里的有接近27°,穿短袖都不凉快,骆闻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归结为一个原因——费渡可能是属热带鱼的,虚。
可能是身体太累了,费渡总是过于活跃的精神并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静止的躯壳里,在睡眠中到处漫无目的地徘徊。
他先是梦见自己好像拿出了猫罐头,但是忘了给锅总打开,随后又梦见骆闻舟不知因为什么不痛快,气哼哼地怎么哄都不理他;最后又仿佛回到陶然被推进医院的那天——说来奇怪,真实世界里,费渡和骆闻舟赶到的时候,陶然已经被推进抢救室了,直到情况稳定后推入病房他俩才匆匆看了一眼。
可是在乱梦里,费渡却觉得自己好像眼睁睁地看见陶然一身是血,白骨顶着碎肉里出外进地从他身体里挤出来,陶然的脸涨红发紫,眼睛突出,是一副瞠目欲裂的濒死模样。
费渡倏地睁开眼,惊醒过来。
他眼皮有些沉重,然而仅仅是睁眼的一瞬间,混乱的思绪就立刻训练有素地强行回笼,费渡皱着眉回忆自己方才的乱梦,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陶然身上的伤是撞车撞出来的,那么自己梦里为什么要给他安一张窒息的脸?
好像不是很合逻辑。
不过即便是霍金,大概也没法要求自己做个梦都讲逻辑,这点疑问在费渡心头一闪而过,随后他又觉得有点难受,身上有种像是一个姿势维持太久的酸痛感,费渡轻轻挪开骆闻舟扒得有点紧的手,翻了个身,可是往常柔软舒服的床垫好像突然变成了水泥板,他怎么翻都觉得硌骨头,只有一点重量的空调被也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就在费渡十分克制地第三次翻身的,平时打雷都撼不动的骆闻舟忽然拧开了床头灯:“怎么了?”
费渡懒得说话,大半张脸埋在枕头上躲避灯光,冲他摇摇头。
骆闻舟伸手一摸,激灵一下坐了起来:“都烧成暖气片了,还摇头!”
费渡有些茫然地半睁开眼,看见骆闻舟冲出去找退烧药。
骆闻舟以前自己住的时候,最常用的大多是红花油、云南白药一类,创可贴和碘酒倒是攒了一打,其他的基本都是过期药,他翻箱倒柜翻出一身汗,旁边骆一锅还不肯消停,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盒没开盖的罐头,在地上连刨再咬,把罐头盒摔得“叮咣”作响。
骆闻舟“嘘”了它一声,小声训斥:“再闹就把你关阳台上去!”
骆一锅脚踏罐头,不屈不挠地昂首瞪向他,大有要跟他斗争到底的意思。
骆闻舟没心情搭理它,好不容易翻出一盒退烧药,一目十行地看完说明书和生产日期,发现竟还没过期,连忙拿进去给费渡。
他一边让费渡就着自己的手吃药片,一边忍不住想叹气:“费总,打个商量,咱们能不能从明天开始,每天出去稍微活动一下,健康作息啊?”
费渡没什么力气跟他贫嘴,只是含混地说了一句:“明天就好了。”
他勉强喝了半杯水,东倒西歪地推开杯子,在骆闻舟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表示感谢,就蜷起来不动了。费渡平时很善于作妖,在慢半拍地得知自己生病之后,反而老实了,好似十分有条理地将自己有限的能量清点一番,智能地把各种活动降到最低,全部分派给免疫系统。
骆闻舟十分不放心地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个病人完全可以自理,并没有掀被子乱动的毛病,忽然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前生病的时候谁照顾你?”
费渡想说“小病不要紧,大病去医院”,然而实际他只是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退烧药的催眠效果来势汹汹,骆闻舟走动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什么,越来越远,很快就化成了一片朦胧。费渡带着这句没来得及回答的话,被药物强行拖入睡眠,那句不安分的问话从他意识里脱离而出,投入到梦里。
他梦见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卧室——整个别墅都是按费承宇的喜好装修的,女人和孩子的房间也是,那些色泽厚重的家具总是自带气场,把年幼居住者的人气压得一丝不剩,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唯独好在窗口朝南,采光不错。
费渡依稀记得,有一次他靠在床头,大半个身体笼罩在阳关下,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发烧被迫卧床。
趁费承宇不在家,他偷偷翻出自己笔袋里的小纸条。
纸条上是三串密码——偷闯禁地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费渡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每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费承宇的一切,悄悄收集了日常生活里费承宇使用过的其他密码,对编码规律做了简单的汇总和统计,从中分析出了几条规律,试着推断地下室的密码。
他没有试错机会,因为密码输错会报警,无论费承宇在哪,他都会立刻收到通知。费渡最后锁定了三种费承宇可能会使用的密码组合,但究竟是这三个中的哪一个,他又实在举棋不定。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费渡方才慌慌张张地把这张“大逆不道”的小纸条塞回笔袋,他妈妈就端着感冒冲剂走了进来。
她温柔地换下他额头上已经被烫热的毛巾,又用凉水浸泡过的毛巾替他擦身,整个过程就像个机器人,事情做得周到且有条不紊,却偏偏不肯和他有任何眼神对视,好似多余的触碰会给他们招来灾祸似的。
费渡想开口叫她一声“妈妈”,话到咽喉,又卡住了,只是张了张嘴。
女人细细地给他擦了身,看起来比往日的死气沉沉好了一点,步履甚至有点轻快,小费渡想和她说句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看她又要走,他连忙伸长了胳膊去够她。膝头上没拉上拉链的笔袋一下掉了下去,写满了密码的纸条一下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