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完结+番外)(135)
别的生物饥一顿饱一顿倒没什么,骆闻舟只是唯恐饿着病号。
刚把夏晓楠逮下去的时候,他就想叫病号先走,可是费渡不肯。
一看时间已经太晚,路上,骆闻舟又想从外面买点外卖,费渡也没说想吃什么,就对着途径的一路大小饭店做出了鸡蛋里挑骨头的点评,言外之意,仍是不肯。
“非要回家吃,回家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喝粥吃咸菜就顺口了?你比骆一锅毛病还大。”骆闻舟一边抱怨,一边匆匆忙忙地把一碗淘过的大米冻进冰箱,又开始剁肉末和皮蛋丁,手忙脚乱地支起高压锅,他对着旁边游手好闲的费渡暴躁地数落道,“还跟骆一锅一样碍手碍脚!”
捧着游戏机在他身边打转的费渡,以及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观察人类食谱的骆一锅一站一蹲,一起将目光投向他。
骆闻舟与这二位对视片刻,不到半分钟就溃不成军,败下阵来,任劳任怨地干活去了。
费渡会在大雨里跟一帮空虚的富二代们飙摩托车,会跟狐朋狗友喝酒喝到半夜,会挥金如土,会满口油腔滑调,分明应该是个张扬纵情的人,可他同时又克制内敛得过分,笑也好,怒也好,大部分是摆出来应景,一点真实的喜怒哀乐都像是微量元素,须得用上特殊的仪器才能瞧出端倪来。
骆闻舟在自己肉眼前加了两片显微镜,隐隐约约看了个不分不明,可能是他的错觉,骆闻舟觉得这会费渡有点“黏”他——只有一点,是煮烂的大米那种黏度。
也许和嘴里不停喃喃说“她恨我”的夏晓楠擦肩而归时,他心里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无懈可击。
费渡按着骆闻舟的差遣,占用了一个小小的案板,开始着手“拌咸菜”。咸菜是店里买的芥菜疙瘩,需要切成细丁,再和香菜丁、尖椒丁一起,兑上香油耗油等调料,是化用了东北人民“老虎菜”的私房吃法。
不管让他干什么,费渡都学得很快,说一遍准能记住,很快就像模像样起来……只是刀工差一点,下一刀要找半天角度,菜刀一下一下碰到熟食案板,碰撞声几乎要拖起长音,听起来格外催眠,及至骆闻舟用高压锅煮好了一锅自创的皮蛋瘦肉粥,蒸上了速冻的小包子,费渡才刚把一小块芥菜切完。
骆一锅从烤箱顶上探出头,好奇地盯着费渡,观察他干什么,却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捣蛋。
骆闻舟双臂抱在胸前,注视着他的费爷和猫爷,直到这时,他自己落在布满冰霜的行政楼顶的心,才仿佛归了躯壳,缓缓沉入胸口,发出了一朵学名“静好”的花。
就在费渡用菜刀在尖椒身上来回比划的时候,骆闻舟突然好似无意地开口说:“哎,你以后……要不要就跟我这么过下去?”
费渡手一滑,一刀落下,将尖椒腰斩于案板间。
死不瞑目的尖椒对天喷出了一股辛辣的冤情,堪比生物炸弹,中招的费渡和骆一锅同时打了一串喷嚏,一起被辣得涕泪齐下。
骆闻舟早有准备地躲到了一米开外,笑成了狗——然后他借机把方才的问题遮了过去,嘻嘻哈哈地去给费渡拿湿巾盒。
费渡透过通红的泪眼,回头注视着骆闻舟有点仓惶的背影,一时有冲动追过去回答一声“好啊”。然而他一张嘴,就忍不住背过脸又打了个大喷嚏,刹那的冲动好似风灯中一株微弱的火苗,无声而起,又无形而殁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骆闻舟就先被叫到了法医科,夏晓楠书包上的血迹化验出了结果,血迹确实是冯斌的,书包的拎手内侧还有一个隐蔽的血指纹,与系统中记录的卢国盛的指纹一致。
“也就是说,卢国盛杀完冯斌,从垃圾箱里挖出了夏晓楠,搜走了她包里的钱和手机,又把东西还给她。”陶然一边说,一边帮忙挡住郎乔——倒霉的长公主正趁着陛下没注意,愁眉苦脸地到处和人换包子,“可我还是觉得夏晓楠不可能是同谋,你们想一想这件事,不觉得很瘆得慌吗?别说一个小女孩,如果我不是警察,反正我肯定不敢和卢国盛这种穷凶极恶的人有什么交流。”
“还有那个可疑的巡逻员,”郎乔跟最后一个香菜馅的包子依依惜别后,探头插了句嘴,“我本来以为他跟卢国盛他们是一伙的,假冒巡逻员是打算清理现场的血迹,可是现在想一想,清理血迹能有什么用?卢国盛和夏晓楠打过照面,这结论我们一化验就能检查出来,他连杀人分尸都不肯戴个手套,犯罪现场的一点血迹有什么好在意的?”
骆闻舟看了她一眼,郎乔连忙一缩头,不敢再进入他的视野。她冥思苦想了半天,实在想不通自己又哪得罪他们老大了,只觉得此基佬的心像海底的针,阴晴雨雪,全然无迹可寻。
郎乔一时间觉得“前途无亮”,很想换个基佬当老大,比如姓费的霸道总裁就不错。
“夏晓楠怎么样了?”
“一会我试着和她聊聊,”陶然说,“对了,我刚才联系了育奋的老师和那几个学生,老师倒是没说什么,答应上完课就过来,学生家长可都不太愿意,可能还得再沟通一轮。”
别人家的孩子出事,做家长的自然唏嘘后怕,可是如果因为这事,三天两头让公安局把自己家的孩子招去问询,那就不十分美妙了。
“理解,”骆闻舟叹了口气,“实在不愿意过来,等会我们挨个上门家访——先去问问夏晓楠。”
夏晓楠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盏单薄的美人灯,画的线条精致、活灵活现,然而只是一层纸,稍一不注意,她就要在火苗中化成灰烬。
她一声不吭地看了看陶然和骆闻舟,继而又重新低下了头,凌乱的碎发自两鬓垂下来,在肩头落了一把。
骆闻舟比较擅长对付穷凶极恶的类型,一见夏晓楠,头都大了两圈,因此将主场交给了陶然。
“夏晓楠是吧?”陶然像个好说话的副科老师,非常慈眉善目地往她面前一坐,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我叫陶然,在刑警队工作,想找你了解一些事。”
夏晓楠不抬头,好像没听见,全心全意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甲。
一个小时之后,陶然无可奈何地从审讯室里出来。
夏晓楠好似随身背着一个隐形的蜗牛壳,外面有风吹草动,她都要战战兢兢地缩回去,软语相劝,她不吭声,态度强硬一点,她就哭,哭起来能撕心裂肺,有一次甚至差点原地休克,陶然没办法,只好中途把扮演黑脸的骆闻舟轰到了监控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算是软硬不吃了。
从头到尾,她只点过三次头。
第一次是陶然问“冯斌遇害的时候你在不在场”,第二次是骆闻舟被她躲躲闪闪的态度弄得不耐烦,冲她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事先勾结过通缉犯,要不然他怎么能在那么复杂的小路里正好截住你们”。
第三次,则是陶然问她“你知道是谁要害冯斌吗”。
这回夏晓楠给出了清晰的回答,她说:“是我。”
“是我”这两个字一出口,她就崩溃了,神经细如蛛丝,仿佛一台行将报废的破电脑,随便点开个蜘蛛纸牌都能崩,崩开就接不上,至于她为什么要害冯斌,从哪里认识了卢国盛,那通缉犯事发后又跑到了什么地方,就全然问不出来了。
被卷入恶性案件中的人,只要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大变态,往往会抵赖,就算抵赖不成,也会下意识地把自己描述成无可奈何的受害人——撇清关系与推卸责任乃是人之常情——他们鲜少会承认得这么痛快,连段动机都不肯编就一口认下来。
夏晓楠的爷爷等在楼道里,孙女被带到公安局,老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了不对,他到处打听才拼凑出了一点来龙去脉,吓得肝胆俱裂,见陶然和骆闻舟走过来,他立刻像犯了错的学生,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陶然用胳膊肘一戳骆闻舟:“你去跟他说。”
骆闻舟闻言,掉头就跑:“李主任,哎呀李主任,我可找您半天了,昨天说的材料给我找着没有啊,急等着用呢!”
陶然:“……”
混蛋。
因为夏晓楠不肯配合,整个案子再次陷入僵局。
傍晚时,忙了一天一无所获的刑侦队在会议室里碰头。
“那小姑娘除了反复承认是她害死冯斌之外,什么都不肯说,”郎乔在夏晓楠情绪稳定后,又去找她谈了一次话,“还有,我旁敲侧击,发现她根本不知道卢国盛是十五年前就在逃的通缉犯,提到这个人她就开始哆嗦,手指抠破了也毫无反应,是真害怕,不是装的。”
“他们班主任宋老师刚才过来和我聊了,”陶然夹着记事本走进来,“她说夏晓楠成绩好,性格文静,长得也漂亮,班里的男孩喜欢她的不少,但没见她和谁关系走得很近过——女生也没有,他们班氛围很好,大家都很团结,在学校里朝夕相处,像家人一样,不存在欺负人的现象。”
郎乔说:“学校里有没有欺负人的现象,老师不一定会知道吧?”
“不,”肖海洋一推眼镜,“单个的吵架、针对之类鸡毛蒜皮的事老师可能不知道,但长期、群体性的校园暴力,除非老师是刚毕业的小青年,一点经验也没有,不然她心里一定有数。要么校园暴力确实是子虚乌有,要么那老师在撒谎。”
肖海洋的政审材料就压在骆闻舟的办公桌上,他还没来得及打开,闻言,骆闻舟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让你们去跟学生们聊聊吗?”
“聊了,”肖海洋摊开笔记本,“这次出走的学生总共六人,除了冯斌和夏晓楠以外,还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女孩说是连惊带吓地发烧了,根本不肯见我们,剩下三个男孩倒是见到了,但是一问三不知,口径一致得好像统一过,一口咬定出走是为了出去玩,出事当天都待在宾馆,不知道冯斌和夏晓楠是一起的,也不知道他们俩出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