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13)
房子是平层,附带一间平窄的阁楼。不过对于闻珏这样双腿残疾的人来说,也算方便。
从外面看小,内部同样小。视线所及之处,便是整个客厅的构造。
宁嘉青坐在有点陈旧的沙发上,“嘎吱嘎吱”的声响怀疑是否能承住自己的重量。
闻珏端来一杯茉莉花茶放在宁嘉青面前,说:“进来走了挺远的路吧,我这位置有些偏,离大门口比较远。”
宁嘉青端起茶杯抿了口,随意地问:“怎么选择住在这里,不是还有更好的房子?”
“我觉得这里很好,看房时一眼相中了。”闻珏侧过头,看向朝南的木窗。玻璃通透,大片阳光倾泻而进,覆盖到角落里的每一寸。
“小家伙们在这里长得更好了。”
闻珏口中的“小家伙”指的是那一盆盆沐浴在阳光下绿植,亲昵的称呼让宁嘉青觉得有些怪异,毕竟这些东西在他眼中和死物没什么区别。
宁嘉青瞥过那些刺眼的绿叶和各色的花冠,说:“有一个长得不太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快死了。”
“你是说阳台的那盆铃兰花?”
宁嘉青喝了口茶,表示默认。
“不是忘记,我是故意没带走的。”
“……为什么?”
“当初买种子是因为宁甯喜欢,现在我们分开了,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带走,就让他留在原本的地方。”
握着紫砂壶茶杯柄的手一紧,宁嘉青看向闻珏。对方凤眼含笑,被阳光镀了层隔膜。淡漠疏离,一时不知道他说的是那盆花,还是别的什么人。
墙上的挂钟整点报时,闻珏抬头,“六点钟了,我一会要去康复中心做晚间训练,不能留你吃饭了。”
宁嘉青放下茶杯,起身,“我也没想留。”
等闻珏回房间换完衣服,再出来时发现宁嘉青还没走。正站在窗台前看花,听到开门声他回头,指着那个花苞,问:“这是什么花。”
“昙花。”
“昙花一现?”
“嗯,昙花开花的条件比较苛刻,时间又短,三五个小时就会凋谢。”
“你见过?”
“见过,但自己养的这盆还没开过……不过你怎么还没走?”
宁嘉青转身,挑眉:“赶我?”
“……倒也不是。”
他似乎表情有些不悦,迈开腿走过来,肩头蹭过天花板上的吊兰叶子,握住轮椅的把手,低声说:“送你过去,顺路。”
康复中心在两公里外,整个疗养村最繁华的中心位置。
闻珏住的比较偏,自然这边的基础设施差一些。路上的鹅卵石的修砌并不平整,总是硌到轮胎。
两公里的路,双腿健全的人正常走路也要十几分钟,更别说闻珏这样借助器械的残疾人。
而闻珏似乎很享受这段路程,总是时不时的伸手,去碰一碰路边花坛里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或者看看野湖湖面,视线随着一只水鸟的起飞移向远方。
宁嘉青低头看着他白皙的耳后,被余霞染上红色的发梢,随着动作一颤又一颤。
心头怪异的痒又在作祟,他强迫自己移开眼,握着轮椅的手心出了汗。
把闻珏送进康复训练室后,宁嘉青要走,闻珏叫住他,笑着说:“要参观一下我是怎么训练的吗?”
参观两个字听起来莫名有些刺耳,宁嘉青微微敛起眉,“又不是动物表演,我没时间。”
说了句“走了”,便推门离开了。径自走了十余步,在走廊的交叉口停了下来,他回头,正好能看到康复器械前的闻珏。
而闻珏背对着他,如果不转身很难注意到他。
他看到对方和训练师说了些什么,便开始了训练。一开始是些简单地重复动作,看上去没什么技术含量。
几组做完之后,训练师扶着他站起来。说是站,其实能看得出来全部依靠外力,勉强立在器械前。
即使穿着宽松的运动裤,也能感受到像柳枝一样颤着的毫无力气的双腿。
他手臂上的青筋鼓起,可双腿依然无力。终于在尝试向前迈动腿时,上肢泄劲儿摔倒在地垫上。
海绵垫足够厚软,摔倒是稀松平常之事。闻珏也很快再次回到原位置,和训练师有说有笑。
宁嘉青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呼吸有些重,手紧紧地握着门把手。
他抬眼,看到墙上贴着的横幅。
——不会放弃走路。
红色字体,很是刺眼。
回到别墅天已经黑透了,咸咸的海风吹来湿气。
家政阿姨已经做好了饭,宁嘉青没胃口,便说:“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吃这么早呀,晚点饿了你再和我说。”
“嗯。”
宁嘉青换鞋回房间,听见她说:“花给你放在阳台了,根儿都黄了,应该是活不了了,明天一早我去花市帮你挑几盆好的……”
随着开门,对流风从室内窗户灌进来。
掀动窗帘,撩动铃兰花枯萎打蔫的叶子,死气沉沉的,被迫带上活物的气息。
宁嘉青从桌上抓过烟包,点了支烟咬上。低头看着这盆烂花,回忆起做康复训练时的闻珏。
片刻,他拿开烟,按灭在花盆土里,自言自语:“和你主人一个样,要死不活的,就会装可怜。”
第12章 隐秘过去
“Mama, just killed a man (妈妈,我刚杀了人)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用枪抵着他的头)
Pulled my trigger (扣动了扳机)
now he's dead (现在他死了)”……乐队酒吧台上,一位留着贴头皮青茬,身材瘦高的男人,正坐在电钢琴前弹唱皇后乐队最经典的《波西米亚狂想曲》。
高潮部分来临,钢琴的重音与台下的欢呼声和掌声交叠。
而男人只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紧接着起身拿起竖在一旁的贝斯,和乐队其他成员共同演奏。
最后一个音结束,他笑着微微鞠躬,摘下贝斯放回原处,很快又有年轻乐队上台。
在衔接的前奏中,韦京年倒好酒,朝余泽比了个大拇指,“几年不见,余队长唱得更好了。”
余泽接过酒,笑起来时露出两颗虎牙,“笑话我?”
“可不敢。”
余泽看向右边,“宁哥不喝酒?”
宁嘉青穿着浅色衬衫,在暗色里被灯光染得斑斓。面前摆着一杯橙汁,喝了约莫三分之一。
“这的酒都不怎么样,他最近应酬多,胃遭不住。”韦京年说道。
“正好,我这有瓶别人送的好酒,度数不高,我去拿过来。”
五分钟后,余泽拿了瓶浅绿色厚玻璃瓶的酒回来。启开瓶盖稍微醒了醒酒,给他们俩都倒了一杯。
“两个月前去尼泊尔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送的。一直没舍得喝,就等着和你们聚聚了,味道还成?”
一向挑剔的宁嘉青,也点了点头,难得夸赞:“不错。”
余泽咧嘴一笑,“宁哥都说好了,那没白留。”
宁嘉青看到余泽洗得陈旧的黑色T恤,印花是Queen的经典乐队标志。
他抿了口酒,说:“最近有什么打算,接着去巡演?”
“不去了,我爸下最后通牒了。”余泽表情有些无奈,笑道:“估计下个月就得去公司报道了。”
虽然热衷于摇滚,但余泽长相眉眼周正,气质清爽。别说穿刺,身上连一个文身都没有。
他和白手起家的韦京年、身份被人诟病彩的宁嘉青不同,余泽是家里受宠的小儿子。家境优渥,兄友弟恭,温室土壤铸就善良热血的性格。
高中时接触摇滚音乐,受Live Aid的影响,出国留学后瞒着家里满世界巡演募捐一直到现在。
余泽是韦京年的朋友,宁嘉青和他认识也是因为韦京年。那两年怕他压力太大,趁休假带着他出国散心,从而认识了余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