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只金丝雀(88)
可是现在上苍好像又想要收走他的这份幸运了。当童贝贝从手术室推出来,推往ICU的路上,叶邵然对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可能他只是在做梦。
他使劲的抠自己的手,直到抠的鲜血淋漓,他也没办法从梦中醒来。
有的只是冰冷冷的现实,就像童贝贝此刻冰冷冷的脸。
他身上插满了管子。
他此刻像病危时的童乐生。
叶邵然在ICU外的走廊中,一边咬手指一边刻板行为似的不停转圈。他在回忆童乐生死前的样子。
叶邵然感觉自己有点记不清了。
他在昏迷的童乐生面前说了他内心最阴暗的秘密。
然后将一管药打进了他的输液瓶。
是的,当法国的医生告诉他,童乐生度过了危险期,即将苏醒的时候,他用一种隐秘的方法解决了他。
叶邵然在想,这是不是也是童乐生计划中的一环?
这是他的复仇?
可能。一切都有可能。
童乐生是畜生,他也是畜生生下的畜生,他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杀了自己的养父。
他从物理上消灭了父亲们的肉体,却没办法逃脱父亲们的精神牢笼。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比卑鄙,就像他们一样。
这是他的报应。
叶邵然神经质的咬着自己。他的手早已经鲜血淋漓,顺着手腕淌下来,染红了他的衣服,和他手上童贝贝送给他的腕表。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叶邵然用一种机械的声音问大夫。
那位身经百战,见惯了大场面的专家第一次失手,也在黯然神伤:“叶先生,谁都无法给您准确的答案。”
可能一天,可能十天,也可能一年,或者是一生。
透明的落地窗后,是千疮百孔的童贝贝。
明明他进去的时候还是好的,现在却醒不过来了。
叶邵然轻轻将手放到玻璃上,那正是童贝贝的面颊的位置。
徒然留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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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ICU出来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
他还是没有醒。
或许他真的永远都醒不过来。
叶邵然坐在童贝贝床边,摸着他的腿,给他做按摩,怕他腿部血栓。
他腿上的肌肉又消失了。明明自己很费心的养了那么久,才给他养起一点肌肉。不过有那一点肌肉,他踹自己就踹得很疼了。
叶邵然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又去掀他得衣襟,露出他得小肚子。
他肚子上的刀疤很长很长,一直到肚脐下。
不过幸好,现在结的痂都掉了。他一直很爱漂亮,叶邵然便天天给他抹祛疤膏,希望他醒来以后,拿到疤痕变得很淡很淡,淡到看不出来,这样他一定会很开心。
生物医疗小组告诉叶邵然,童乐生的那些资料做了后期修改,是恶意的误导,导致医疗组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这也全都是童乐生的计划。
他把他的儿子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甚至想要杀了童贝贝。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他死了,难道还要带着童贝贝下去陪葬吗?
叶邵然想跑去地狱里把童乐生找出来,质问他,然后再杀死他一次。
他把头埋进童贝贝的掌心,感受他为不可察的温度:
“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起承担命运吗?为什么又把我丢下了?”
“你是在报复我曾经丢下你吗?”
“我已经真心悔过了,所以求求你,能不能换种方式报复我?”
“我受不了,我会疼死的……”
秘书在门外等了他很久,却不见他走出来。或许他又要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离开病房。
他好像要把自己所有的生命都耗在这里。
叶邵然嘱咐他,不是天塌下来的事,不要进去打扰他。但秘书有点拿不定主意,最后一个文件夹破解出来的事,算不算天塌下来的事?
第133章
童贝贝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才被叫醒。他睁开眼,发现这里不是熟悉的别墅病房,也不是叶宅,而是一间小木屋。
小木屋很小,除了简陋的家具,就是一个小小的炉子。童贝贝下床凑近一看,那里面并没有红红的火苗——现在是夏天,还用不着取暖。
他没有穿鞋,脚下却并不凉,因为地上也铺着厚厚的木地板。他蹲下去,那褐色的地板上还有无数的年轮,大圈套着小圈,数也数不清楚。
他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是浓郁的松木香气,像松塔上淡淡的松脂味儿,浓郁,又清冽。
童贝贝跑到窗边,支起沉重的窗户。
外面是莽莽的,无边无垠的,遮天蔽日的白桦林。
他奔出了小木屋,在树与树间奔跑。
白桦林间是一束束的温柔的阳光。那些微小的尘埃,翅膀透明的小飞虫,在童贝贝黑色的瞳孔之上,仿若星际中旅行的旅人,缓慢的穿行在这些光束间。
他的脚下是厚厚的林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每跑一步,都像是吟诵了一首小诗。
他跑到了一条溪流旁。
水声潺潺,浪花雪白。
他口渴了,跑去溪流旁,掬起了一捧水,正要往嘴里送,却看到一条大马哈鱼从水里跳了起来。
它跳得很高,比童贝贝还高。它的眼睛也很大,圆溜溜的。
“何贝,你终于回家了!”
大马哈鱼突然开口说话了。
童贝贝水没喝成,却吓得一个屁股蹲儿跌倒地上。
“鱼怎么会说话?”他指着鱼,结结巴巴的问。
那条眼睛圆溜溜的大马哈鱼在水里跳来跳去:“鱼为什么不会说话?鱼一直会说话啊!”
这时另一个嘶哑的声音慢悠悠的说:“呱~鱼会说话,青蛙也会说话~呱~回家呱何贝~回家呱!”
一只绿油油的大青蛙从水里跳出来,也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童贝贝三魂丢了七魄,吓得转身就跑:“见鬼了,动物会说话!”
他正跑着,一群灰色的四声杜鹃盘旋在他的头顶,一起齐齐地歌唱:“回家!回家!何贝回家!”
“我不是何贝!”童贝贝抱头鼠窜。
他逃回了林中小屋,将门窗关地死死地。
不久,又有人在轻轻地敲窗户,笃笃地,那声音有点笨拙。
童贝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窗户缝。一只湿漉漉的黑鼻子从窗户缝伸进来,童贝贝仔细一看,那黑鼻子上是一双乌黑乌黑的,水灵灵的圆眼睛。
一只傻狍子。
那傻狍子动了动耳朵,正无辜的看着童贝贝。
童贝贝想了想,说:“我不是何贝。”
那傻狍子也想了想,问:“那何贝在哪儿呢?”
童贝贝尖叫一声,吓得连忙关紧窗户:“哺乳生物也会说话!”
傻狍子也被这尖叫吓得跑进山林中。
“我疯了!”童贝贝抱着头崩溃的说,“我能听到动物在说话!”
他这时才想到,自己这是在哪儿呢?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里得呢?他不是进了手术室吗?麻醉师很温柔的夸了自己的皮肤,又问了自己的体重,自己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对了,手术!他的宝宝呢?
童贝贝连忙掀起衣服,肚皮可光滑可光滑了,一点疤痕都没有。
是不是他的小怪物还很安全的在肚子里呆着?他摸了又摸,没有发现一点异样!那它一定还在!
童贝贝开心的跳来跳去,甚至想要唱歌。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真的有人唱歌了,却不是他自己。
那是一个清亮而悠长的声音,童贝贝觉得这个声音在哪儿听过。
他唱得是朝鲜语,大概是一首朝鲜族民歌,那曲调旷达而忧郁。
是《小白船》。
童贝贝不自觉地循着声音去找,他走过白桦林,又走过小溪,终于在开满了百合、大花萱草和鸢尾、溪荪的芳草地找到了一个穿着朝鲜族白裙、梳着麻花辫的“少女”的背影。
“她”辫子上粗粗的大红头绳在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