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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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故事里,宁策都在尽量避免提到他的父母,出现最多的角色也是暖色调的外公和师兄。
秦奂猜到他在尽可能地略去那些坎坷和苦难,描述给他的大都是回国之后拍的戏,遇见的人。
可是有些事宁策不说,他也能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猜到许多。可单就他窥见的这些经历,以及凌奕曾经向他描述的过去,就足以让秦奂感到胸口发闷,心底某一块一抽一抽的疼。
旁人皆知他年少成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功成名就时自然有人艳羡有人眼红,可谁能看得见他一路走来荆棘丛生,困顿通途。
原来不是出生就在起跑线,也不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命运的赏赐,而是他自己一桩桩一件件争夺来的。他所安身立命的本事也不是名师相授、名校培养,而是他自己在漫长的年月中一个片场接着一个片场跑,点滴积累到现在的东西。
至于七窍玲珑心这样纯粹社会的造物则更是残忍,二十岁的宁策尚且青涩懵懂,处处碰壁,三十岁的宁策却可以自如地戴上假面,游刃有余地来往于人情世故当中。
二十岁的天真、意气与悲悯好像被他抛下了,又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没有扔全,不伦不类地附着在他身体的某一处,最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防备重重、竖着尖刺的样子。
在电影院里的时候,秦奂总忍不住去想——
所以,宁策所说的那些为了逼真不择手段的导演,有多少是他亲眼见到过的?那些让秦奂感同身受的,一个导演掰成灯光编剧和场务用的简陋片场,有多少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一个多月前的深夜,当宁策打开房门,看见满身困顿局促的自己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秦奂算是栽了,载得彻彻底底,这事儿他自己一早就知道。
只是他没有料到,当宁策真的愿意对他毫无保留的时候,汹涌而来的疼惜与爱意会如同溃堤之洪,险些把他好不容易构筑的决心冲垮。
好在今晚宁策自己也不算冷静,他想,否则不知道会怎么笑他对面这个完蛋玩意。
【作者有话说】
看看是谁栽了(探头
第28章 他的承诺
秦奂点的面在这个时候端上来。
屋里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两人在街边临时支起的塑料桌边相对坐着,一人面前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深秋天冷,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周围的景物安静地披着黑暗,唯有白雾顺着灯光袅袅升腾,氤氲了彼此的面容。
宁策挑食,点了一碗时蔬面,又有很多配菜不吃。
托盘端上来的时候,秦奂垂着眼,自然地抽了双筷子,把里边的豆芽同香菇丝挑拣出来,划到自己碗里。
他的动作完全是习惯成自然,旁边的服务员瞧得惊奇,连宁策在接过他拆好递过来的筷子的时候,都有几分怔愣。
汤面的热气遮挡了他神色的不自在,宁策喝了口汤,感到热意终于暖到了胃里,整个人才有了几分缓过来的感觉。
秦奂已经重新拿了筷子,默不作声地在挑面。
深夜,灯光,路边摊。
照理说这会儿应当是最容易拉近距离,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但不知怎么的,张口前,宁策倒是有了几分瞻前顾后的犹豫。
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一个相对保险的话题:“陈三剪的戏还剩下回B市的几场,你……”
他顿了一下,想起几日前周翊转达的话,稍微组织了措辞:“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到如今为止,无论是氛围所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自认已经无法再把对方当做某个一时起兴的情人对待,只是往后如何发展,是要走还是要留,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尊重秦奂的意愿。
开始的心绪复杂之后,秦奂反而冷静了。
他和他老师的棋局你来我往地下了一整盘,现下自知败局已定,倒不急着揭开自己的底牌了。
他喝了口热茶,没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呢,想让我签你的工作室吗?”
宁策怔了片刻,看上去有点意外:“你不是心里明白得很吗。”
秦奂故意问:“不是为了和我划清界限?”
“之前是有这个意思。”宁策倒没有隐瞒的想法,坦诚道,“这不是有人不配合吗?”
“……”
他是坦诚了,秦奂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难得看到他吃瘪的样子,宁策笑起来:“只是开个玩笑。”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他说。
秦奂挑了一下眉,示意他讲。
宁策垂下眼,拣了一筷子面:“你大概一直想知道,试戏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答应你吧?”
他这么一说,秦奂也起了好奇心,跟在宁策身边的一个多月,他确实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不是因为色令智昏?”他调侃道。
“也有一部分吧。”宁策不予置否地笑了下,“不过大部分,还是因为你的眼睛。”
秦奂眨了一下眼,奇异地从他的神色里品出了一点怅惘的情绪。
因此在宁策抬手碰上他眼睫的时候,他没有躲开。
宁策的手指带一层薄薄的茧,大概是经常拿摄影机的缘故,碰上眼睑时并不疼,反倒有一种麻麻的刺痒。
“你那时候的眼神,我太熟悉了。”宁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种被逼到末路,不甘心得要命,又迫不得已向人低头的眼神。”
“我当时就想,如果给你一阵风,这双眼睛里蕴藏的野心会不会也像荒原上的野火。”
“把荒野烧成灰,或者,把我烧成灰。”
“……”秦奂沉默了一会儿,问,“那我做到了吗?”
宁策睨他一眼:“想烧着我,你还差得远呢。”
话音落下,两人都笑起来。
宁策笑了一阵,想起什么似的,神情又认真起来,道:“如果你是想要我一句准话,我也可以告诉你——”
“秦奂,我欣赏你,也欣赏你的才华。如果你愿意,我会给你提供一个平台,以及所有我能提供的条件。”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终于觉出一点不理智来,但仍是把接下来的话出了口:“虚无的东西我也懒得说,只向你承诺,如果你需要,我的人脉、资源和财富,会以你为优先级。”
像是没看见对面的人惊讶的表情,他兀自地支着头笑:“你说,这样可以吗?”
风雨,我来替你挡,阻碍,我来替你清。你只顾向上走,你的前路星途坦荡,这是我承诺给你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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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奂足足怔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拿手背挡着眼睛,几乎要叹息。
宁策这样的人,能把话说到这份上。说他心里没有震动,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
错了。他无奈地想。不是这句。
我的星途我自己会挣,可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做主的。
但这句话他不好直说——他能察觉得到,至少此刻,宁策对他仍然有所保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老师总是抱有一种奇怪的疑虑感。目前来说他摸不清是什么,只是他每每一靠近,都须防备着对方受到刺激,缩回那层厚厚的外壳中去。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怕宁策退缩,只是无论什么品种的兔子,进了洞总归不太好逮。
他曲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正斟酌着措辞,余光忽然瞟见手机屏在这时候亮了一下。
一条新的未读信息。
秦奂瞥了眼屏幕。
半小时前他问的事情,那位日理万机的岑影帝终于施施然回了消息。
【岑景池】《危楼》拿了银像奖的最佳编剧提名,十有八九拿奖稳了,他出差估计是为了这事。
【岑景池】S市我倒是不清楚,他外公家应该在那边,他好像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去一趟。
【岑景池】另外,你要我留意的事我问到了,赵屏赵导那个本子已经定下了,片名叫《锦堂春》,预计下星期内部预选角,地点就在S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