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金笼(8)
他真不知道该说邵家这位二公子是太长情还是太绝情,如果不是太长情,为何四年过去还是这个人?如果不是太绝情,又何以对自己的少年玩伴如此狠心?
医生看到裴雪意脖子里乌青的掐痕,想必邵云重当时真的下了狠手。这还只是脖子里的伤,其他地方还没看呢。
他迎着管家和二公子的目光,讪讪伸手想掀开被子,探一探伤势,顺便把体温计夹进去。
床上的人感觉到有人靠近,忽然挣扎起来。
“…滚…别碰我…”
裴雪意被邵云重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极度害怕被人碰触。他蹙着眉心,紧紧抓着被角,不让人碰。
医生连忙收回手,看了看邵云重。
“给我。”邵云重接过来体温计,一把攥住裴雪意的胳膊,将体温计放进对方腋下,顺势将人扶住。
他则坐在床边,让裴雪意靠在他怀里,按住裴雪意夹体温计的一侧胳膊。裴雪意想蜷缩起来,又被他牢牢摁住,沉声道:“让医生给你看看。”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不耐烦,却十分冷厉,这一声便让裴雪意安静下来。
丝质的薄被从裴雪意肩头滑落,他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衬衫,看上去是邵云重的,扣子一颗都没系。
被子滑落的那一刻,一身伤痕袒露无余,锁骨被咬破了,单薄白皙的胸膛布满斑驳红痕。
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发烧忽冷忽热,还是因为疼痛。
那荏弱的姿态,让医生不忍细看,丝质的薄被轻轻覆盖住颤抖的身体,医生皱了皱眉。
他想再看看股间的伤势,只从侧边掀起被子一角,还未露出腿,薄被下掩盖的身体便如风中落叶,颤抖得更厉害了。
裴雪意明明全身没有什么力气了,像一团任人揉捏的面团,却在这时候剧烈挣扎起来,发出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要断气一般,“走开…别碰我…”
“好好,我不碰你。”医生赶紧放下被角,“我不看了我不看了,你别害怕!”
裴雪意身下的床单有一块血迹,他从刚才看到的出血量可以判断, 应该没有伤及肠道。
医生又问邵云重:“你给他清理了吗?里面的…”
“清理干净了。”邵云重说。
在医生来之前,他已经给裴雪意洗了澡,还披了件衣服。人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是睡着后才烧起来的。
医生闻言没有再问什么,目前的情况光吃退烧药不行,转头给裴雪意准备针剂,退烧的、消炎的、防止感染的。
等扎上针,他又拿出几样外伤药,递给邵云重,有促进伤口愈合的,有防止留疤的。
“知道怎么用吧?”医生拿着一盒药膏说,“这个…涂在内部。”
邵云重接过药盒。
医生却直直看着他,目光中有一点责备和愤怒。
老大夫已经到了即将退休的年纪,慈祥的面容上有岁月的纹路,表情却有几分冷肃,“云重,如果我不是你的私人医生,如果我不是你父亲十多年的朋友,我一定会报警的,你知道吗?你这是性虐待,他就算是你养的一只宠物,你也不能这么对待他。”
“更何况他幼年离家,那么小一个人离开父母,来到邵家陪伴你,他和你的亲兄弟又有什么区别?你怎么忍心的?”
“云重,你不要等到有一天,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才知道后悔,”
老大夫摇了摇头,几句话点到即止。
尽管如此,作为一个医生来说这些话还是有些多管闲事,超出了职责范围。他只是看到裴雪意满身的伤,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所以这些话是以长辈的身份说的。
他也没指望邵云重一定能听进去。
不料邵云重突然低下头,“是我一时失控。”
“你是一个成年人,就因为一时的情绪失控,把人弄成这样?”医生叹了口气,“云重,你应该来医院做个量表,我怀疑你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
管家将医生送出门。
裴雪意扎了针,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已经沉沉睡去。
邵云重盯着他脖子里的淤痕,一瞬间陷入迷茫。他为什么会失去理智,他那一刻难道真的想掐死裴雪意吗?
他怎么会那么做?
如果裴雪意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邵云重抓了抓头发,眉心拧成一团。
这天之后,裴雪意的情况慢慢好转,身上的伤痕渐渐消退,越来越淡,只是发烧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医生给他打了许多退烧针,消炎药也吃了不少,炎症明明退下去了,却还是反复发烧。
打针吃西药太多容易伤身体。
邵云重又请了中医来给他看。
中医看诊讲究望闻问切,裴雪意不配合,诊脉都是邵云重强压着他的胳膊,许多问题也是邵云重回答的。
这中医是邵云重的父亲经常看的,很有些功底,很快下了诊断,“他就是心有郁结,气机阻滞,心里不好,身体怎么会好呢?”
“那怎么办?”邵云重追问。
管家在一旁听着,心道这能怎么办?怎么办您心里还不清楚吗?
老中医瞟了裴雪意一眼,“我先给你开副方子,抓了药先吃上几顿。但是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凡事还须想开些。”
裴雪意撇下眼睛,觉得这老东西净说废话,他这样的处境,还怎么想开?如果真的想不开,这世上早就没有他这个人了。
就这样,西药换成黑乎乎的酸臭汤药,每日送到裴雪意房里。
他连着吃了几天,却还是不见好,虽然不怎么发烧了,但又开始咳嗽,有时候咳得厉害,眼看着都要背过气去。
邵云重病急乱投医,又叫了老中医来家里。
老中医把完脉也纳闷,问道:“药都按时吃了吗?”
邵云重说:“吃了,每天按时煎好端来的。”
老中医说:“那不应该呀。”
说话间他一扭头,看到床头置物架上的一盆绿植,枝叶发黄,已经快枯死了。他立刻明白过来,这肯定是中药浇死的。
裴雪意见老中医盯着那盆花,心里一阵发虚。那花替他吃了很多天药,如今已经病入膏肓。这老家伙一定看出来了…
“这样吧…”老中医的目光扫过裴雪意,却并没有戳穿他,而是对邵云重说:“我再换换药方,治他的咳嗽。以后你看着他喝药,喝完用蜂蜜水漱口,再给他颗糖吃。”
这下完全杜绝了裴雪意作弊的可能。
当天晚上,佣人将药送到房间,邵云重就在一旁盯着。
当时老中医说那些话,邵云重没有多想,等把医生送走,他才回过味儿来,医生那话意有所指,裴雪意肯定没好好吃药。
裴雪意看着面前黑乎乎的液体,端到嘴边只闻了闻,胃里就直翻腾。
他想故技重施,但邵云重就在一旁看着,只能捏着鼻子喝了一口。
“呕…”
刚咽下去就对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邵云重看得直皱眉,“有那么难喝吗?”
裴雪意一脸厌烦,“我不喝了,太苦了。”
其实也不仅是苦,还有一股酸臭和辛辣,令人作呕。
“不吃药怎么能好?”邵云重说,“能有多苦?”
他不信邪,端起药碗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下一秒,扑哧一口全喷出来了。褐色药汁喷了他自己一身,也飞溅到白色地毯上。
房里送药过来的佣人还没走,等着拿碗,先是愣住,然后憋笑。裴雪意扯了扯嘴角,极克制地将头转向窗外,掩饰自己的笑意。
邵云重骂了句脏话,撂下碗,飞速跑进卧室内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顿时传来一阵呕吐声。
等他吐完从洗手间里出来,带着满身药汁,一把抱住床上的裴雪意。
裴雪意皱着眉往外推他。
邵云重兴奋地说:“你笑了?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都多少天没给我一个笑脸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