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54)
黎棠心里有鬼,含糊应下:“……行。”
另一边,蒋楼等到进出洗手间的人变得稀少,才往里走。
洗手的时候,水流声遮盖住其他动静,因此蒋楼没听见靠近的脚步声。
等意识到有人过来,那人已经在他右侧站定。
“你们和好了?”周东泽问。
蒋楼没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现在连装都懒得了吗?”周东泽又问。
蒋楼还是恍若未闻般地不搭理。
洗完手,关掉水龙头,转身欲走时,被周东泽拦住去路。
“你到底想对黎棠做什么?”周东泽显然有被蒋楼的无视激怒,语气都急了几分,“为什么要接近他,又为什么要推开他?你是在耍他吗?”
蒋楼这才掀动眼帘,平静地看向周东泽。
“关你什么事。”
声音也平淡极了,像是丝毫没被对方的当面质问影响,蒋楼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得到你插手?”
这话攻击性不强,却足够让周东泽败下阵来。
想起昨晚黎棠回房时的满面春风,莫名破掉的嘴唇,还有颈间若隐若现的痕迹……他不希望黎棠和蒋楼走得太近,又不确定这种想法是出于对黎棠的担心,还是自己的私心。
黎棠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越界了。
蒋楼的话则是再次强调了这条界线,让周东泽有种被阻隔在外的无力感——是啊,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有什么立场指手画脚?
可是以他对蒋楼秉性的了解,黎棠的处境实在危险。
做不到袖手旁观,只好留下警告。
周东泽眼神锐利地看着蒋楼:“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要伤害他,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待周东泽走远,蒋楼在空无一人的原地笑了一声。
是觉得滑稽。好像周东泽是拯救王子的骑士,而他是要抓走王子的反派恶魔。
而王子喜欢上了恶魔。
这是怎样的一个黑暗童话故事。
回到叙城,距离春节只剩两天。
黎棠会在除夕这一天和母亲一起回首都,一直到年初六才回来。
不能和蒋楼一起过年,黎棠很是遗憾,格外珍惜和蒋楼待在一起的时间。
除夕前夜,两人相约市中心的商场。黎棠早几分钟到,在一楼的茶饮店里点了两杯热咖啡,坐下刚喝一口,从店铺的落地窗里看见渐行渐近的一道身影,不禁扬唇。
蒋楼今天穿了黎棠送的那件冲锋衣,暗蓝色非常衬他,仿佛是他瞳孔的颜色。
走在热闹的商场里,黎棠埋冤蒋楼穿冲锋衣不喊他一起,他还想暗戳戳穿一回情侣装来着。
“不怕被人发现了?”蒋楼问。
黎棠说:“我想明白了,越是掩藏越显得欲盖弥彰,之前你帮我押题让我数学拿高分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发现我和你走得近了,现在又装不熟,反而刻意。”
话是这么说,等两人走到某服装店门前,透过玻璃发现有同班同学在里面,黎棠扭头就跑,跑得比谁都快。
后来两人在餐厅最角落的位置坐定,黎棠把菜单竖起来挡脸,鬼鬼祟祟地观察四周。
蒋楼问他“不是说想明白了吗”,黎棠回道:“我说的是不用刻意装不熟,但我俩现在任谁看都知道是在约会,还前后脚穿了同款衣服,太高调了……”
当今社会看似包容开放,性少数群体也似乎拥有许多理解甚至支持,但那仅仅存在于充斥着“新思潮”的互联网。黎棠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在现实中公开出柜,让周围的同学都知道自己和蒋楼的关系,或许当面会有很多人表示祝福,但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们恶心的人绝对不在少数。黎棠是个无法不在意旁人眼光的俗人,也不希望蒋楼因为和他在一起承受非议。
蒋楼已经够苦了,黎棠希望他接下来的路都平顺宽阔。
况且还有长辈那边,在还需要靠父母养的当下,黎棠缺乏能与世俗对抗的自信。或许等到几年后,等到他工作了,可以靠自己攒钱买一套房子,不需要太大,能住下两个人就行,再养一条狗,几只猫……
想远了。
可黎棠对畅想未来总是很享受,和蒋楼在一起后更能体会其中的乐趣。
有蒋楼的未来,那该是多好的未来。
胳膊碰了碰蒋楼,黎棠问:“你有喜欢的颜色吗?”
“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嘛。”
“黑色吧。”
黎棠早就猜到了,蒋楼的衣服多是黑色,连微信头像的月球都是黑色的。
“黑色也蛮好的,可以走现代风……”黎棠已经规划上了,“不过跟我喜欢的颜色应该怎么融合呢……”
他瞅一眼蒋楼,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吗?”
蒋楼也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地:“不知道。”
黎棠很是无语:“那你就不会问我吗?”
怎么会有人对恋人喜欢的东西不好奇?
于是蒋楼就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黎棠难得使一回小性子,哼道:“不告诉你。”
叙城最缺的就是玩乐的好去处,两个人不看电影,不打电玩,在商场吃过饭就只能回家了。
回的自然是蒋楼家。
蒋楼家没有电视,黎棠带了平板,说要把这台设备留在这里,除夕夜让蒋楼陪他同步看春晚。
这会儿没有春晚,看的是动物世界。
正放到狮子狩猎羊群,羊四散奔逃,狮子游刃有余地穿梭其间,轻易找到跑得最慢,甚至摔了一跤的那只羊,四肢猝然发力猛扑过去,亮出利爪和獠牙,咬断羊的脖颈。
虽然知道这是遵循自然界食物链的场景,也符合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可看到鲜血四溅的一幕,黎棠还是觉得残忍,下意识闭上眼睛。
等到撕咬声暂歇,黎棠将眼皮撑开一条缝,观察身边人的表情。
可惜蒋楼没有表情,他看起来那么沉静,好像在看无聊的政界新闻,或者水波不兴的海面。
这晚黎棠再一次留宿。
蒋楼做了一个不像梦的梦,因为梦里的画面,是过去的情景重现。
他看到七岁的自己,站在父亲出事的那条路旁,抓着医护人员的白大褂,求他们救救他的爸爸。
他看到十岁刚左耳失聪的自己,在学校操场上被高年级的同学围观,有人故意靠近他的助听器大声喊叫,脑袋里响起尖锐的嗡鸣。
接下来是十六岁,他第一次站上拳台,单薄的身体抵御不住重拳的袭击,他几次被打倒,又被身型大他两圈的职业拳手扛起来,丢沙袋一样再次掼向地面,骨骼发出碎裂般的咯咯声,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震动中被打散,移位。
……
数千个日夜浓缩成短暂的三幕,却足以贯穿他的成长历程。
如同在永夜里行走,甚至没有一盏灯,他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多少次一头扎进死巷绕一大圈路,多少次淌过沼泽差点出不来。
醒来后,蒋楼并没有绝处逢生的轻松,反而因为处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而感到彷徨。
是不是只有从猎物变成猎手,才能摆脱生杀予夺的命运?
黎棠也醒了,摸到蒋楼手心的汗,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蒋楼说是,黎棠安慰他说:“我上次也在你家床上做噩梦了,不过后来什么都没发生……梦和现实相反,你不要怕。”
蒋楼没应声,而是侧着头,定定地看着黎棠。
床头一盏昏黄的光,蒋楼的眼睛被照得很亮,里面映着小小的人影。
黎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问他:“是害怕了吗?”
少顷,蒋楼点了点头。
黎棠便凑前去吻他。没忘记只能由蒋楼主动的不成文规定,只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撤开后,黎棠问:“现在呢?”
蒋楼摇头,意思是不害怕了。
黎棠颇有成就感地弯唇一笑,被子下面的手窸窸窣窣,是在探摸蒋楼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