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52)
“烧烫伤膏。”蒋楼读药盒上的字,“我眼睛还没瞎。”
他过分坦荡的态度,让黎棠有一瞬间的迷茫,但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就是你买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蒋楼用陈述的语气:“喜欢你的人可不少。”
可这回黎棠不再执着于发掘话里的醋意,而是直截了当挑明:“那你呢,喜欢我吗?”
蒋楼一时愣住。
他认识的黎棠是柔软的,温吞的,没有棱角的,哪怕拥有一副出众皮囊,人群中也从不显锋芒。
而此刻的黎棠是勇敢的,横冲直撞的,那双澄亮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让他有种要被其中的火焰灼伤的错觉。
黎棠深吸一口气,似是攒起全身的力气:“我喜欢你。”
他先给出自己的答案, 然后用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再次发问,“你……喜欢我吗?”
第32章 只有我能欺负你
类似的话,蒋楼已经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无数次。
就在今天上午,隔壁班的王妍又向他表白,说还是喜欢他,问他过去这么久,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而且黎棠对他的心意是个早已揭晓答案的谜题,如今只是付诸言语,根本无法产生反转的诧异。
蒋楼面露讥诮:“我让你喜欢我了吗?”
好比下午在亭子里,黎棠奋不顾身地为他挡下泼来的热水。
——我让你挡了吗?
黎棠并不笨,能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但他还是坚持要问:“我问的是,你喜不喜欢我。”
答案只有喜欢或者不喜欢,二选一,哪来那么多顾左右而言他。
静默片刻,蒋楼别开视线:“不喜欢。”
“你看着我。”黎棠去掰他的肩膀,“你看着我说,我才信。”
蒋楼第一次发现黎棠有这么固执的一面。
可还是那么笨,给过他那么多次机会,他就是不肯逃。停在这里,明明对谁都好。
“我不喜欢你。”蒋楼目光微垂,嘴唇机械地开合,“要是喜欢你,怎么会说分手?”
我恨你还来不及。
似有一颗巨大的石头迎头砸下,将存在于黎棠脑海中的美好幻景砸得粉碎。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忍住眼泪,不要总是那么没出息。
他不怕扎手,把掉在地上的“碎片”逐一捡起来,向面前冷酷的人细数:“你说不喜欢我,那为什么给我买药?”
从山顶到半山腰来回两个多小时路程,外面还下着雨。
蒋楼有些不耐烦:“说了不是我买的。”
“那糖,总是你给我买的吧?”黎棠从口袋里掏出没舍得吃的最后几颗糖,“为什么要给我糖……是不是因为,我在车上没拿到糖,你怕我难过。”
说着问句,却用着陈述的语气,黎棠对这件事十分确定。
“为什么给我带饭,是怕我回去晚了饿肚子吗?”
“为什么记得我喜欢玫瑰,记得我的口味?”
“为什么见不得我受伤,要为我处理伤口?”
“为什么要给我做面条,明明我也没考到年级前一百。”
“为什么总是抱我,吻我,知道我冷,给我灌热水袋。”
“为什么连下雨,伞都往我这边偏?”
黎棠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连珠炮似的,一桩桩一件件,哪怕语无伦次,也要向蒋楼问个明白。
说到最后,黎棠恍惚起来:“为什么要我只看着你一个人……为什么那么介意别人对我有好感?”
而蒋楼早已听不下去。他应该告诉黎棠,假的,都是假的,这些都是表演出来的假象,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擅长撒谎。
可是黎棠掷地有声的每一句,都在敲击他那自以为牢固的面具,直到面具出现裂痕,一片一片剥落,露出真实的内里。
蒋楼喉结一滚,喝道:“闭嘴。”
随即转身,往屋里大步走去。
没走两步,后背被一股冲力撞上,黎棠伸臂抱住蒋楼的腰,是在阻止他离去,也是逼他面对。
“为什么要救我?”回到相识的最初,黎棠红着眼问,“当时,你明明可以袖手旁观,为什么要救我?”
说的是开学伊始的那个晚上,黎棠被劫财的小混混堵在学校门口,蒋楼原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却还是返回来出手相救。
当时的心境,仍然记忆犹新——不痛快,不解恨,完全没有报仇应有的快感。
如今面具被撬开,抱着腰身的双臂收得那样紧,让蒋楼有一种被禁锢,被逼到绝处的愤怒。可又觉得温暖,因为隔着薄薄布料,热息触摸冰冷的皮肤,仿佛能听见经年的伤口在愈合的声音。
那么多为什么,只有这个他能回答,敢回答。
蒋楼背对着黎棠,眼底映着窗外阒黑的夜色,低声说:“不想看你被其他人欺负。”
黎棠动了一下:“……其他人?”
他似乎听到蒋楼“嗯”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等到他回神,蒋楼已经强行掰开他的胳膊,转过身,捧住他的脸,吻了过来。
一个等同于撕咬的吻,不知是谁先探出牙齿,在对方的唇上辗转啃噬。两人都在发泄,你来我往,有多么缠绵不舍,就有多少宿恨纠葛。
直到氧气耗尽,呼吸都令心脏抽痛。
分开的时候,黎棠伏在蒋楼肩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想问他你凭什么这么凶,被分手的又不是你。
可是没有力气。
他意识到自己还是哭了,有眼泪落在蒋楼肩膀,抬手要去擦,却被蒋楼握住手臂,推开一尺距离。
蒋楼松开一只手,拇指腹按住黎棠微颤的唇瓣,用力去按,使劲地揉,将流出的血涂抹开,糊到唇角,脸颊,猩红与咸涩混合在一起,莫名让人想到血浓于水这个词。
是啊,血浓于水。
他们各自的身上都有一半的血,来自同一个人。
蒋楼的眼眸也染上浓郁的红,铺陈在黑潭似的眼底,有一种原形毕露般的狠戾。
他又凑上去吻黎棠,舌尖去品尝口齿间的温热和血腥。
多少含有泄恨的意图。恨黎棠一再地招惹他,也恨自己没用,一再地败下阵来。
只好在这种事上找回掌控权,拨乱反正。
唇贴着黎棠的耳垂,很轻地舔吮,却说着警告的话语。
蒋楼说:“只有我能欺负你。”
我要你所有的痛苦,都因我而起。
黎棠确实痛了,痛到眉心蹙起,不住地嘶声抽气。
还是抱着蒋楼不愿放手,急切地讨要一份安心:“那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蒋楼欠身,下颌抵着黎棠绷紧的肩骨。
他缓缓闭上眼睛,是无力撑持的妥协,也是于心不忍,只好顺天应人。
晚上八点,烧水壶里的水第二次烧开,黎棠小心翼翼地捧起水壶,往泡面碗里加水。
等待泡面的三分钟里,黎棠被飘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勾得食指大动,问蒋楼还有没有泡面,蒋楼从孙宇翔丢在床上的食物里挑挑拣拣,找了包干脆面给黎棠。
虽然没有泡的香,好歹也是面。黎棠拆开嘎嘣嘎嘣地咬,时而碰到嘴唇的伤口,疼得倒抽气。
蒋楼拖来另一把椅子,坐下,手捏黎棠的下巴查看一番,便把那烧烫伤膏的盖子拧开,挤在手上,往黎棠脸颊和脖子抹。
药膏的味道并不好闻,黎棠鼻尖一耸,打了个喷嚏。
蒋楼掀眼看他:“着凉了?”
“昨晚有点发烧,现在没事了。”
黎棠的脸色仍透着失血过多般的苍白,说这话难免像在强撑。
蒋楼却“嗯”了一声:“没有颠三倒四。”
上次黎棠发烧,别的症状没有,只是仿佛失了智,说话语序混乱,一般人根本听不懂。
想起上回的窘状,黎棠赧然地垂眼:“……都怪你。”
似曾相识的三个字,锅甩得理不直气也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