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花(14)
林一得承认,这个人确实满足他对完美白砚初的一切想象。
他看穿了自己的抗拒与回避,分得清哪些“不”是“要”,哪些“要”是拒绝。
给予的体贴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但这么多年来,林一在白砚初身上学到的最惨痛的教训就是——不要轻易把人拉进那口黑黢黢的井。
因为一切都要付出代价。
“不进去吗?”段喆问。
林一闻言失笑,但也无意探究这话是不是别有深意,他伸手推开铁门,空荡的小院被一尘不染的皑皑白雪完全覆盖,两人在院子里一前一后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段喆随着他进了屋,把琴放在墙角,打量着意料之外的装修陈设。
客厅阳台边的垂丝茉莉开得正好,简约白墙搭配原木与灰色系家具,给人的感觉克制却温馨。
与林一本人给人的感觉正好相反。
“我没有招待客人的习惯,你走吧。”林一把羽绒服挂在玄关处,想要越过他去门口拿琴,却被段喆右手撑墙挡住了去路。
“干什么?”林一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还没来得及再退一步,段喆突然抬起左手,按住他的左肩向墙边推了一把,脚下同时迈出两步,把他禁锢在了墙壁与身体之间。
“你干什么?”林一歪头躲开他贴过来的唇,话音里扬起明显的怒意。
段喆又向前贴了一步,平静回答:“替你解决过剩的需求。”
昨晚颠鸾倒凤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感官被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彻底唤醒,林一避无可避,只好抬手推了一把他的腰:“用不着,你技术太差。”
“那你硬什么。”段喆与他身体紧密相贴,几乎是把他压在了墙上,“你不缺炮友,那应该也不怕再多一个。”
林一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他低下头,躲开扑面而来的滚烫气息,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怕遭报应。”
“你怕什么?”他声音细弱蚊蝇,段喆没听清楚,正准备追问,一阵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林一又推了他一把,说:“我有电话。”
段喆往后退开一点,给他留出了手臂活动的空间。
他不再退步,林一只好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电话是林深打来的,问他到家了没有。
“到了。”林一简短地答。
“好打车吗?”林深说,“早知道下这么大的雪,我应该找个人去接你。”
“没打车。”林一冷眼看向段喆,一字一顿,用了强调的语气,“纪春山的朋友送我回来的。”
“朋友?他哪个朋友?”
“段喆。”
这个名字林深隐约记得纪春山提起过,印象里是在和安工作的医生,他“哦”了一声,又说:“那你先在家里好好休息,我这边还有个会,完事我联系你。”
林一挂掉电话,瞪着段喆骂了一句“滚开”。
段喆沉默地望着他,又向后退开半步,不再贴着他的身体。
“林一,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己会走。”他的语气压抑,又像是乞求,“在那之前,我需要你接受我的帮助。”
这句话的措辞很奇怪,林一愣了一下。
段喆卸掉手上的力气,低头躬背,将额头靠在林一的肩膀上,低声说:“我需要你好好的。”
林一说:“我挺好的。”
“如果昨天我没去找你,你要做什么?”段喆顿了顿,像是虚脱了,嗓音沙哑无力,“临近午夜,一身正装,你要去哪儿。”
“我看你比我病得还要厉害。”林一把他从身上推开,大跨步绕开他,提起了立在门前的琴盒。
段喆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没有动,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林一收回视线,边往工作室走边说:“我要去练琴了,走的时候给我把门关好。”
第27章
徒花又变回了话唠。
自段喆从林一家离开之后,他没主动联系过林一,林一也没联系过他。
平安夜发生的一切就如随天气转晴而缓慢消融的雪,雪水与泥土混杂在一起化作一摊污泥,又在深冬的暖阳下渐渐干涸,只在阴暗湿冷的角落里保留了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他和纪春山的时间总是对不上,两人的酒局一推再推,直到周五都没能顺利约上。
十二月底的天气早已低于零度,荷花池表面结了薄薄一层浮冰,段喆坐在池边的长椅上抽完一支烟,将手机收进衣服口袋里。
他一直没等到徒花的新回复,却在午休结束前等来了一个不在期待中的人。
白砚初站在段喆身后,冲他打了个招呼:“段大夫。”
段喆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情形相当微妙,段喆拿不准他的来意,只好又抖出一支烟点上。
白砚初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温声说:“上周末很抱歉,我误会你了。”
段喆看着他抽了口烟,没回话。
“我知道你不是林一的咨询师。”白砚初低下头,抱歉地笑了笑,“我做了一点功课。”
他比段喆年长五岁,但这回反倒有些拘谨,甚至谈得上卑微。
段喆抽出一支烟,递向白砚初,问他:“抽吗?”
白砚初道:“不抽。”
段喆把烟盒放在长椅上,又问:“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白砚初的态度很诚恳:“我想知道,该怎么和林一相处……才不会伤害到他。”
万万没想到,求助居然是从这位嘴里发起的。
段喆笑得呛了一口烟,咳了几声才说: “你现在才想到问这个?不觉得晚了一点?”他从椅子上拿起烟盒,站起身,丢给他一个官方答复,“找我咨询的话,可以去网上挂个号。”
白砚初坐在原处没有动,仰头看着他问:“你和他不是恋人关系,对不对?”
段喆反问一句:“是不是有什么区别?”
白砚初说:“你是纪春山的朋友,你一定也想帮他。”
段喆低垂下眼,神色逐渐变得认真。
“我说了,我做了一点功课。”白砚初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看段喆的眼神也很坦荡,“我误会过他和纪春山一次,也因此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后果。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段喆凝神注视了他许久。
这就是林一口中那个世界上唯一能帮他的人。
“林一有自残史。”段喆缓声开了口。
“我知道。”
段喆摇摇头,掸落一段烟灰:“自我伤害是他在经历创伤后的一种应激反应,他选择了一种错误的方式进行自我疗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他伤害自己,实际上是为了治愈自己。但我认为他现在已经没有自残的冲动了。”
白砚初没太明白他说这话的缘由,但也没打断。
段喆闭了闭眼,沉声说:“平安夜那晚,他买了刀片。白砚初,你差一点永远地失去弥补他的机会。”
白砚初不再平静,他蓦地瞪大眼,张着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和他好好相处,你可能会承受很多本来不需要承受的伤害,要付出百分之二百的时间,耐心和精力。你可能会因为无法与他互相理解而崩溃,再在崩溃后陷入自责,你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迷失自我,甚至会和他一起陷入泥潭。你要做的远比想象中的多,否则只会成为他的伤害来源。”段喆一口气把话说完,在长椅上给他丢下一张名片,“你要是想清楚了,打这个电话吧。”
第28章
“别放在心上。”杨宽拍了两下林一的肩膀,与他一同走出录音棚,“下周再来录也一样,这个活没那么急。”
杨宽是林深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在家里的扶持下开了家叫Rebirth的唱片公司。Rebirth擅长线上流媒体发行,又善于挖掘培养音乐人新秀,这些年在圈内小有名气。五年前林深亲自向杨宽引荐了林一,自那之后,林一一直在Rebirth帮杨宽做事,大多时候是录制伴奏,偶尔还会写几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