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成名(88)
之后,顾商在岑青家住了一个星期,岑青为了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那时候高二,顾商不想耽误岑青,便硬撑着说自己好了,回了家。
然后他休了一年的学,就这么躲在房间里,一点一点地自己好起来。
几句话,就将其中的辛苦与煎熬带过了。
江堰亲不够似的,嘴唇就几乎没离开过顾商的眼皮,他轻声问:“所以你做的那些噩梦……是关于你妈妈的吗?”
顾商没想到江堰还记得他做噩梦的事,他“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江堰说,“不怕的,我在这里。”
顾商:“我没有怕。”
嘴上是这么说,梦境却是不受控的。
当晚上江堰看到顾商下意识地抗拒入睡,他终于知道,顾商的睡眠障碍是怎么发展到这么严重的了。
两人都没兴致做那档子事。
有时候事情不摊到明面上讲,就像石头沉进了水底,被封印在湖里,无事发生。可一旦说出来了,就像恶鬼被挑开了额上的符咒,周身总有一股寒意包围。
特别是灯熄灭之后,顾商瞬间就绷紧了身体。
下一秒,江堰往他这边靠,握住他的腰将他摁进怀里,顾商感觉到紧贴着的身躯强壮有力,莫名地就没那么怕了。
顾商不知怎么的想起,当时他和岑青一起睡,岑青受他影响,两个人缩在一起发抖。晚上只要顾商一叫,岑青怕得比他还厉害。
没有两相对比、踩一捧一的意思。
可不出意外的,顾商还是做噩梦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梦到过了。
他回到了那辆车上,坑坑洼洼的泥路让他的身体颠来颠去,他说:“妈,真的是这里吗?”
身旁的莫龄秋没有说话。
顾商便往左边看去,莫龄秋双手握着方向盘开车,脑袋却一百八十度地转了个方向,眼睛看着座椅,后脑勺看着前方。
梦境里的一切都会被合理化,顾商觉得害怕,却丝毫不知道哪里出什么问题。
车子就这么摇摇晃晃地一路往前开。
直到顾商看到凭空出现在路中间的女人,才察觉出不对劲。
又做噩梦了,他绝望地想。
顾商甚至已经不想挣扎了,因为他绝对无法从梦里跑掉,他试着碰了碰车门,果然,是锁死的。
他也不敢往左看,只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不过,梦境就是你越怕什么,什么画面就会出现,因为会不受控地去想象。
顾商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靠近,是莫龄秋把身体倾得很前,然后往他这边探。
这样的话,要对上的是后脑勺还是脸?
顾商好像要窒息了,他剧烈地发起抖来,他闭不上眼睛———
突然,车好像撞上了什么巨石,他跟着惯性往前俯冲,却被安全带一勒,好像有人从座椅中伸出手来攥住了他的肠子。
顾商猛地睁开了眼。
“顾商!”江堰一直在喊他,见他好不容易挣扎醒了,才放下了心,“你还好吗?”
房间是亮着的,顾商身体僵着,他眼珠子闻声动了动,挪到了左侧,又是一缩,因为他看到那边的角落,好像静静地立着一个人影。
他现在不会像七年前一样大喊大叫了,极度恐惧的时候,声音会哽在喉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艰难地发出“嗬…嗬……”的难听音节。
江堰顿了下,然后一手捂住顾商的耳朵,一手盖住顾商的眼睛,狠狠转头,对着那个角落开始骂,骂得还特别凶。
很大声,是会被邻居投诉的程度。
顾商眼前是黑的,听着听着,害怕逐渐被惊讶所替代,他还是第一次听江堰说脏话。
过了不知多久,江堰才重重地亲了下顾商的头顶,一下接一下的,低声道:“没事了。”
顾商半阖着眼,没说话。
“我在这呢。”江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江堰其实压根没睡,他睁着眼睛,全程只盯着顾商,因此顾商一皱眉头、一动,他就把人喊醒了,但没想到还是吓成这样。
两个人都彻底睡不着了。
顾商突然说:“你坐起来,像下午那样抱我。”
江堰立刻懂了,他直起身。
紧箍着他的双臂离开了,顾商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后背一凉,但他硬撑着,什么都没说。
江堰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再用一层被子包住,像裹了一个春卷宝宝。
额头贴着发烫的脖颈,顾商喜欢这个姿势,四面八方都能靠到江堰,让他觉得安全。
砰。砰。砰。
听着江堰的有力的心跳声,顾商渐渐恢复过来,他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停掉那所小学吗?”
江堰沉默了下,“取决你想不想说,顾商。”
顾商停顿了一会,道:“我在处理遗物的时候,才发现她办了一所希望小学。”
可是对上银行流水的时候,他敏锐地发觉,账单不对。
于是他抽空去了一趟。
“就是我们白天去的那个村子。”顾商说。
江堰用下巴蹭着顾商的头,“嗯,然后呢。”
顾商闭着眼说话:“然后我发现,村子里的人压根就没想好好办学校,给学校的钱他们挪用了百分之八十,大家平分。”
江堰一顿,示意自己在听,“嗯。”
“最好笑的是什么,”顾商笑了一声,“我妈是知道这件事的,知道后的第二个月,钱给得更多了。”
江堰静静地抱着顾商,还是“嗯”了一声。
“但这没有什么,”顾商轻声说,“决定我停掉的是我去了小学……”
天气还是很冷,顾商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小学门口。
龄秋希望小学,他无声地念着那几个字。
随后,他抬脚走进去。
学校不大,毕竟被搜刮了大部分的油水,还能建成什么样?
他从小被莫龄秋教“善良”,可是几个月之内,他看了一堆人性丑恶,经历了好人没好报,认知了帮的是坏人。
顾商感到了迷茫,已经建好的价值观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想,哪怕再坏,但看到小孩子们认真读书、想走出村的模样,建希望小学总有一丁点儿好吧。
可现实就是那么残忍,连顾商最后的浮木都要折断。
他听到了声响。
嘻嘻哈哈的,大喊大叫的,破烂的篮球场里,十几个小孩在欺负另一个,又踢又打。
顾商久久怔在原地。
在看到了本该是美好善良的小孩都在作恶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
他不管不顾,发疯一般地冲了上去。
但没打到,小孩子见大人来了,一哄而散。
顾商既愤怒又悲凉,无措地站着,他不知道莫龄秋坚持了一辈子的信仰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学了十七年的目标是什么。
被欺负的那个小孩子艰难地站起来,浑身脏兮兮的,脸也是,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
他也不说话,像是哑巴,连句“谢谢”都没有。
再待不下去了。
顾商彻底断了念想,浑浑噩噩地想要离开,他低着头,经过时,蓦地看到小孩手里不知用力攥着些什么,都已经烂了,深紫色的汁液粘了满手。
第66章 “一辈子只喜欢我。”
在江堰听到顾商说看到一群小孩子在篮球场时,一股强烈的预感就要冒头而出。
顾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连那小男孩的样子都忘了,只对有记忆性的画面印象深刻。
“那个小孩手很脏,”顾商道,“又黑又紫的水渍,不知道是什么。”
“小粉花,”江堰说,“我阳台种着的那些,红花酢浆草。”
顾商的身体已经暖过来了,他下意识说:“你怎么知……”
话音戛然而止,他稍稍从江堰怀里离开了点,盯着江堰的脸看。
小一号的脸重叠着重叠着,总感觉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