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度低音(24)
白朗离得很远就站定静静听了一会儿,“嗯?”了一声,惊讶地与祁斯年对视了一眼:“居然是古典吉他。”
祁斯年点点头:“还有马林巴。”
这并不是常见的乐器,却难不倒两位见多识广的演奏家。古典吉他清透饱满的音色在天空与绿草之间流淌,像极了身后空寂无人的林子里欢快奔腾的山泉。
流行曲式与古典曲式的区别就在于和弦是否规整严谨,耳边的旋律简单却充满巧思,情绪恣意奔放,古典吉他手演奏动情到身处,干脆扭动身体边弹边跳,几个人欢声笑语,主旋律时而攀升,时而落回,调皮地转了好几次,整个音律听起来破绽百出,却又意外动人心弦。
白朗盯着看了许久,认出了其中那个古典吉他手。他是卡尔酒吧的驻唱歌手,准确的来说,他们昨晚刚刚见过。工作的时候,他的音乐中规中矩,并不如现在这么热烈奔放感染人心。
白朗觉得这改编得花里胡哨不见原貌的音乐很有意思,对祁斯年说:“主旋律听起来有点耳熟。”
祁斯年把背包放下来,也侧耳倾听了会儿,回答道:“应该是改编自易卜生戏剧选段。乐器不全,声部受限制,主题缺失了一部分,不够完整。”
其实何止缺失了一部分,这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两位音乐家心知肚明。不管从音乐调性还是演奏水准来说,眼前的改编都可以说得上是随心所欲,根本不足以放进古板严肃的古典主义殿堂。
然而白朗抬起头来看向祁斯年,他的眼神反射中午的阳光,格外明亮。
他说:“可是它真的很动人,我很喜欢。首席,你觉得呢?”
祁斯年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也变得温情而柔软:“当然,我也很喜欢。”
白朗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点了点头,感慨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快乐是最好的调音师。”
祁斯年的视线从前方转回来,问道:“这是什么?浪漫主义者的座右铭吗?”
白朗察觉到他的目光,凑近了些,老实回答道:“不,这是是茱莉亚流行的期末考试祷告词。”
奥地利湖区的天气是出名的多变,时常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是瓢泼大雨。
对于这一点,白朗没有丝毫感觉。他来湖区的这几天里,天天都是晴好的日子,放眼望去,空气清晰到没有一丝水汽,辽阔的山峦和巨大的湖泊群全部呈现在面前。
站在观景平台的最前方仰望天空,触目所及是令人心惊的湛蓝。山川和平原在这里化为无比和谐的碧色,中间是宝石一般的哈尔施塔特湖。
阿尔卑斯的仲夏似乎与炎热并没有什么关系,温暖的湖水边上还是开满了各色繁花。从高处看过去,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房子本身也变为了花朵的一部分,大簇大簇地分布在湖光山色之中。
悬崖快乐乐团的曲目已经从易卜生变成了美式乡村小调,白朗被音乐感染了,兴奋地跑到了他们身边,鼓掌助兴,又有模有样地向那几位讨要签名。等他回到观景台附近的时候,正看到祁斯年从包里拿出米色格纹的野餐布铺在草地上,又拿出准备好的食物放在上面。
白朗看着野餐布上排列的餐盒,问道:“你做的吗?什么时候做的?首席,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简直像蓝胖子一样!”
“只是简单的三明治而已,并不费什么时间。”祁斯年说,“蓝胖子又是什么?中国版的绿巨人吗?”
这句“绿巨人”让白朗非常出戏,他笑得不行,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祁斯年放在草地上的手机响了。他第一反应是这里居然有信号,下意识看向屏幕,发现那是一串没有保存过的数字。
祁斯年在另一侧,双手都拿了东西,他对白朗说:“可以帮我接听一下吗?”
白朗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开公放,最后还是把电话贴到了祁斯年的耳侧。
祁斯年十分自然地贴近他的手,对着手机那边说:“Hallo, Sean Chyi.”
电话那边有人说了些什么,语速很快,祁斯年一直安静地听着,边听边笑着看向白朗。
白朗的手指难免擦过祁斯年的耳廓,他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既舒适又紧张的感觉。
祁斯年笑了一笑,特意换成了英文,又说了一些时间和行程上的安排,最后说:“可以了,期待与您的会面。”
白朗等祁斯年挂了电话,才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威尼斯的电话吗?”
祁斯年点了点头,满面笑容地对他说:“《Passacaglia》通过了选曲。”
白朗的身体一下子坐直了,眼睛蓦然亮了起来,说:“太棒了!首席,我们要登台演奏了!”
祁斯年的声音平静而温柔:“这是你的欧洲首秀。”
白朗的眼神反射着亮晶晶的日光,他执着地纠正他:“是我们两一起的首秀。”
“好吧,那预祝我们一起的首秀成功。”祁斯年从包里取出两个白色的食盒,又把外面包裹着的保鲜膜取了下来。他的手指看起来是修长而有力的,垫着纸巾把其中一个递给白朗,问,“要不要喝一杯庆祝一下?”
白朗很高兴,点了点头。
祁斯年站起身来,走进旁边的补给小卖部,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提了两瓶冒着丝丝冷气的啤酒。
他们正身处海拔之上,正午日光灿烂,视野广阔,无人打扰的山花开在脚下,随着风轻轻摇晃。白朗看见他动作自然地蹲下,从草地上摘下一朵淡色小花。
祁斯年把花放进白朗的手里,说:“雪绒花。奥地利的国花。”
白朗低头看手心毛茸茸的花朵,说:“真可爱。”
“这是我今年发现的第一朵雪绒花,来自阿尔卑斯的祝贺小礼物。”
祁斯年很轻地笑了笑,低头与白朗对视,接着,把手里的啤酒并排放到了桌布上,用食指指尖抵着酒瓶渗着水雾的玻璃,在其中一个瓶子的瓶身上写下白朗名字的缩写,又在另一个瓶子上画了个胖乎乎的音符。
画完之后,他把两个瓶子紧紧挨在一起,说:“留个纪念。”
啤酒绵密浮动的白色泡沫恰巧把白朗的名字与音符连在了一起。白朗喜欢极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来给它们拍照。
最后,祁斯年把画着音符的那瓶给了白朗,笑着看向他:“Prost.”
白朗看着祁斯年手里写着自己名字的啤酒,忍不住呆了一呆。啤酒的香气微微弥散,又被山风带走。白朗觉得自己还没有喝,酒意就已经涌上了大脑。
他想了想,也跟着小声说了一句:“Prost.(干杯)”
后来,那两个空了的啤酒瓶被白朗执意装进包里带下了山。再后来,它们一直躺在白朗的箱子里,从奥地利到了意大利,最后在瑞士的某栋小屋子里落了脚,被安置在放着照片和乐谱的架子上。
白朗用颜料把祁斯年和他的名字写在玻璃上,紧紧挨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一个有关语言的问题:
奥地利、瑞士都是德语区,但这个德语是有口音的。
打个比方,如果标准德语是普通话,那么奥地利德语类似我国的东北话。
祁斯年说的应该是瑞士德语。然而瑞士德语就很麻烦,跟标准德语的关系好比是粤语和普通话,德国人是很难听懂的。
而且实际上,在瑞士,瑞士德语被视为一门独立的语言Sprache,而非一个Dialekt。把瑞士德语当做方言的态度会让瑞士人非常生气,他们甚至会管德国人说的标准德语叫“德国德语”,并列于“瑞士德语”。(所以我不太懂为什么不直接叫瑞士语?)
这个问题太过复杂,我们还是直接忽略,本文一切前提是文里出现的所有人讲的都是毫无口音的语言,可以无障碍沟通(对不起)
第25章 【25】变奏
回到哈尔施塔特小镇的时候,白朗已经很疲惫了。他瘫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做,看着祁斯年回了房间洗澡,出来后还有精神挑了张碟片放进音响,又朝厨房走去,看起来是要准备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