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度低音(21)
祁斯年微微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把花放到白朗手里,笑着说:“坐吧。”
白朗一手握着两束花,低头看了看,觉得这颜色出奇般配,连绣球这么娇气的花尚且饱满欲滴,可见是刚刚摘下来没多久。
“应该是卡尔刚采的。他喜欢种花,在自家院子边上种了不少,长得都很不错。”祁斯年告诉他,“他擅长打理这些。这里也的确气候宜人。”
白朗点点头,心想,一个喜欢种花,一个喜欢做饭,怪不得能成为朋友。
卡尔从里面走来,亲自端着托盘过来,不一会儿就把不大的桌面摆的满满当当。看得出来,他非常重视祁斯年,全程亲自下厨做菜。
卡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为白朗介绍起面前的菜色来。白朗仔细听着卡尔说话,发现他虽然长相并不如祁斯年那么出众,性格却是欧洲人里少见的温和周到,哪怕说起面前的一条鱼,都能娓娓道来,让跟他聊天的人从心底觉得舒适自在。
哈尔施塔特湖里捕捞的鳟鱼,用特殊的香料熏制,再佐以黄油和盐煎至焦脆,刀叉轻轻一碰,雪白的鱼肉就脱了骨。白朗按着卡尔说的,挤新鲜柠檬调味,伴着烘烤过的脆片放入口中,一口下去,鲜香味在唇齿之间肆意散开。
这道十分接地气的烤鳟鱼有很不接地气的名字,叫“月光鳟鱼”。它在哈尔施塔特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见证着这座小镇数次变迁,深受当地人的喜爱。卡尔留在这里之后,又对当地做法进行了一些改良,加入菜单,如今是不折不扣的代表性美食。
祁斯年看着白朗鼓动腮帮子,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好吃。”白朗点点头,又把脑袋凑过去轻声说,“比你做的就差了……一点点。”
“谢谢你的赞美。”祁斯年微微一笑,睫毛轻轻向上扇动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白朗抬起视线去看他含笑的眼眸,迎面正好吹来一阵柔婉的风,湖面清爽的味道混着祁斯年身上极淡的香水味,呼吸之间全都是沁人心脾。
“我说,两位。”卡尔不满意地拍了拍桌子,“不是说好了不说中文吗?”
祁斯年看向卡尔,说:“白朗在称赞你的手艺。”
白朗听到卡尔的抱怨,不自觉脸红了一下,连忙说:“抱歉,卡尔先生,烤鱼真的十分美味,我很喜欢。”
卡尔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真乖。”
过了会儿,室内酒吧的吧台附近发出一阵零零落落的掌声,白朗循声望过去,原来小吧台上亮起了灯,有人抱着吉他唱起了歌。
卡尔已经喝了些酒,神情变得有些怅然,他听了会儿,小声说:“唱的什么玩意。”
台上歌手唱的是一首伤情的流行歌曲,节奏慢而忧愁,即便是让口味挑剔的演奏家白朗来评价,也能说一句唱的不错。白朗转头看向祁斯年,只见他端着酒杯,并没有说话。
卡尔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突然笑了,说:“眼前现成的两位音乐家在这里,哪里还用得着我的驻场歌手。”
听到这句话,祁斯年才开了口:“音乐家就不能好好吃顿饭吗?”
“饭是我请的,也是我做的。”卡尔并不介意,反而用手背撑着脸,笑了一声道,“白,听说你是个优秀的大提琴手,我能有这个荣幸欣赏你的演奏吗?”
白朗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去看祁斯年。
卡尔被他的动作逗乐了,摇了摇头继续逗他:“Sean是你的首席,可不是你的监护人。”
白朗笑了笑,说:“我听首席的。”
这下换卡尔错愕了一下,打量了白朗一眼,又去看祁斯年,语气也变成酸溜溜的:“好吧。你们这些音乐家的情感交流都是灵魂层面的,别人是比不了。”
祁斯年笑了,笑声低沉而愉悦:“算是吧。”
到后来,白朗到底还是没有拿起大提琴,因为祁斯年心情不错,他取了小提琴,走到湖边一块平整的地面上,开始演奏曲子。
月光安静地吻上祁斯年的头发,又在他的深邃的瞳孔里反射出明亮的光线。他举起琴弓的那一瞬间,就成为了全场唯一的光点。
湖畔酒吧的低语与清谈逐渐消失,来自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与信仰的人们逐渐被音乐声吸引,安静地聆听。小提琴恬静优美的旋律几乎化为了水,融进月光之中。时间似乎也臣服于祁斯年的琴弦之下,变得很慢,也很暧昧模糊。
卡尔用手指抹了抹酒杯外面的雾气,向后靠在椅背上,问白朗:“这是什么曲子?我好像没有听过。”
白朗一直盯着祁斯年的身影,有些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大脑,直到卡尔问了第二遍,才回过神来,笑着回答:“《玫瑰骑士》。理查·施特劳斯歌剧中的一首圆舞曲。首席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处理,把变奏变换成大调布鲁斯音阶,听起来居然有点爵士的味道,真是天才的改编。”
卡尔并不太了解专业的音乐,他如同周围所有人一样,只觉得这首曲子听起来格外朦胧甜美。他点头“嗯”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感叹道:“虽然我无法通过音乐跟他灵魂交流,但作为朋友,能听出他心情很好。真是许久没见Sean这么高兴了。”
白朗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难道之前首席心情很不好?”
卡尔放下手里的酒杯,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吧,他心情有点糟糕,人也显得忧郁,没怎么见他主动演奏小提琴。”
白朗立刻问道:“因为什么?”
卡尔耸耸肩,说:“也许是音乐上的瓶颈期之类的?近几年我一直生活在哈尔施塔特,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白朗低头想了想,觉得有些难以想象。在他心里,祁斯年一直是温柔而强大的。就如同他对和声色彩的处理能力一样,不管是慷慨激昂的,愧疚悔恨的,还是缠绵悱恻或悲伤痛苦的,他始终都能稳稳站在高处,把这些情绪控制地恰到好处。
这是一种成熟完美的演奏风格,也是让白朗崇拜不已的个人魅力。
这样的祁斯年也会遇到瓶颈期吗?白朗忍不住这么想道。
他隐隐发现,对于祁斯年这个人,除了杂志画报上那些与音乐有关的部分,他都知之甚少,甚至无法给出客观的评价。
也许是他脸上露出的困惑太过明显,卡尔突然笑了,伸手在白朗面前打了个响指,说:“放心吧,白。Sean如今的状态看起来好极了,从来没有那么好过,我发誓。就算他遇到了瓶颈期,也一定已经走出来了。”
白朗朝他看过去,发现卡尔似乎已经有些醉了,面颊通红,领口也像两边敞开。
白朗伸手倒了杯冰水递给他。
卡尔接过来喝了一口,笑着说:“真好。看起来Sean已经找到了他的缪斯。”
白朗呼吸停顿了一下,怔怔地看向祁斯年站的地方。
祁斯年已经结束了一首曲子,目光准确对上白朗的视线,露出了一个盛满了月光的微笑。
后来卡尔和祁斯年又说了些什么,白朗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了。
那天晚上回去,短短一段临湖的路程,他和祁斯年并肩走了很久。
淡薄的月光穿过云层,映照在广阔如海的哈尔施塔特湖面,反射的波光给所有色彩斑斓的尖顶小屋都镀上了一层闪烁的银边。
白朗很想问问祁斯年,优秀如你,也会有因为音乐而痛苦不已的时候吗?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话题未免辜负了这晚的月色。
他希望以后的祁斯年回忆起这个晚上,深深镌刻在记忆里的,只有久别重逢的朋友、阿尔卑斯山脚的鲜花、散发着蜜色香气的食物、以及月光下朦胧而暧昧的《玫瑰骑士》。
这些全部的,百分之百美好的东西。
第22章 【22】莫露西娜
第二天早晨,白朗被窗外清脆的鸟叫声吵醒。
他睡了很沉的一觉,醒来后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想起今天是要和祁斯年去徒步的,连忙急匆匆地起了床。一看时间,刚刚过了早上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