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40)

　　“来一趟人民医院，后新路那个，”这声一听就是没睡醒，宋辰铭话也说得简略，“走华越街红绿灯少快一点。”
　　路昊慢吞吞得“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刚回过神还是正困着，没问句为什么就挂断了通话。
　　宋辰铭收起手机去拿他妈搂着的保温杯，他妈没推开，只是别过了脸一副软硬不吃的架势。
　　他在走廊那头的开水房打完了开水，又在病房里陪祁玥他爸坐了会儿工夫。
　　老头从满口方言的主治医生聊到了隔壁床整宿打鼾的陪护，宋辰铭低头看了眼振动的手机，让祁锐待在这守着他外公，转身下楼去接快到住院部的路昊。
　　天还没亮的那会下了阵小雨，地面没有干透，空气里透着些凉意。
　　他站在大楼的门口看见对方从不远处的车上下来，身上穿着宽松的工装外套，里头搭的是件短袖，感觉这犊子怕不是国防身体。
　　“吃了早饭没，”宋辰铭随口问了一句，右手在兜里找烟摸了个空，掉转头往医院食堂的方向走去，“不是说今天降温要降个五六度。”
　　他这天聊得没头没脑的，那些见他妈之前该对好的词儿，半个字都冒不出来。好像总觉着就路昊那随性惯了的脾气，提前跟他说什么都是白搭。
　　宋辰铭没能从脑子里的麻线堆中挑出个线头来，人已经跨进了医院的食堂大门。
　　眼下过了吃饭的点，大堂里稀稀落落得没几个人，他妈就坐在靠里的旮旯角，望着面前桌上那块擦不干净的印渍。
　　他喊了两声，对方才慢半拍得抬起头来，目光定不住得晃了晃，停在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脸上。
　　宋辰铭高中毕业后就很少再带同学回家，她对路昊的印象也总停留在初中那会，个子在同龄的小孩里算高的，瘦得下巴发尖又不爱说话，棱角分明一股子锐气。
　　“坐吧，”她手指交错着攒拢在一起，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咱们好好聊聊。”
　　好好聊聊四个字说得太顺畅，顺畅得她都不明白自己此刻为什么还能保持镇定。
　　她觉得她的要求不多，儿子健健康康过得高兴，找着份安稳的工作能够自食其力。在市里买套房抓紧把婚给结了，愿意生一个生一个愿意生俩生俩，趁着她胳膊腿利索还能帮他们小两口带带孩子。
　　“我也不兜什么圈子了，”她把堵在胸口的气儿匀平了些说道，“我不想了解谁先主动谁去招惹的谁，要说你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也就算了，开年都二十八的人了，怎么就不在心里掂量掂量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
　　他妈话里带着刺，宋辰铭听得眉头蹙了蹙却也没法反驳，对方心里有多难接受，设身处地得想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以前在一个院里住受你外婆不少照顾，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他妈挺直些后背，转而看向坐在对面的路昊，“叫你来不为别的就是希望你能答应阿姨，就当是好聚好散，跟宋辰铭断了行不行。”
　　她语气很平缓，一个字一个字像弹珠滚在了玻璃面上，噼噼啪啪清脆作响。
　　宋辰铭抱着手怔了两秒，下意识得开口去挡：“妈，这事我不是......”
　　他刚仓促得开了个头，便被旁边一直没搭腔的路昊冷不防打断：“要开始要结束都是我跟他的事，我没有义务答应你。”
　　什么叫火上浇油他算是见识了，更何况再普通正常的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总有种嚣张挑衅的意味。
　　“是，你对我是没这个义务，”他妈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强压着怒意才没让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但我关心我儿子，我在意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走弯路，说实话我要是能早一点发现不对劲，也不可能让你们俩走得这么近！”
　　话说到这份上，早没了回旋的余地，宋辰铭这时候再想辩白什么，他妈已是全然听不进耳里。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反正你们俩在一块儿我肯定不同意，”他妈忿忿得攥着手，把脸转向了一旁，“你要真想让我多活两年，就别拿这些糟心事来烦我！”
　　她心里正噗噜噗噜得烧腾着，却不想这一转，就看见站在食堂门口往里张望的祁锐，噌得一声站了起来：“你怎么跑过来了，不是让你在楼上看着外公吗！”
　　小孩被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吓了一跳，直拽着衣角往后退了半步，怯生生得答道：“外公，外公说他要回家，不肯待在屋里，我拦不住他......”
　　他说得倒是实话，宋辰铭他们前脚刚出病房，祁玥他爸后脚就背着手从另一边的电梯下了楼。
　　他记着他舅舅的叮嘱忙不迭得跟在后头，在住院部背后的小花园里，看他外公跟人下了半局棋，才扭头来通风报的信。
　　“真是一分钟都离不得人，”宋辰铭他妈按了按发痛的额头，几步迈过去牵上了小孩的手，“手怎么还是凉的，好了好了姑婆陪你去找外公。”
　　她弯下腰将祁锐的领子拉拢了些，扣子一颗颗得扣好：“要说的我都说了，该处理掉的东西处理掉该搬家的搬家，月底之前就把这事给结了。”
　　他妈丢下这话，头也没回领着小孩走了，宋辰铭瞧着她气势汹汹离开的身影，心里七上八下得不是滋味。
　　虽说对方没有气得动起手来是万幸，可那态度明晃晃得摊在了面上，是铁了心的过不去。
　　他不可能因为他妈的两句话就跟路昊散伙，也不可能一点不顾她心情，全随自己的性子。
　　“怎么办现在，”宋辰铭侧头去看身旁回着老孟消息的路昊，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是死不认罪还是一拍两散。”
　　路昊关掉聊天界面望过来，又被嗡嗡响起的手机抓了视线，滑开锁屏接了老孟的电话。
　　通话只持续了两分钟，他就把手机揣回了衣服兜里，慢腾腾得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我去跟她谈。”
　　

第三十六章
　　
　　宋辰铭发现路昊这人别的不行，惹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要照着他那脑回路去解决问题，怕是能把活菩萨给气蹦跶起来。
　　“你跟她谈，你怎么跟她谈，”他想起他妈那跟蘸了酱油似的脸色脑仁就疼，“行了这会儿你也别去招她了，让她耳根子消停消停。”
　　路昊皱着眉头转头看向了他，刚挂掉的电话又在兜里不安分得嗡鸣起来：“该说的也说了，扔半截儿在那她还消停什么消停。”
　　不管对方想不想听话都已经撂了出去，还不如就这么一次性把事儿给了结了，免得以后提起宋辰铭他妈又得再翻一次脸。
　　“你是嫌我妈没真跟你动手，”宋辰铭就怕他这样跟他妈说话，把她给惹急眼了，“还是嫌她话说得不够狠。”
　　他正这么说着，对方揣兜里的电话振了一阵没了声儿，他这边的又叮铃铃得响了起来。
　　他没看一眼就低头接起，刚放到耳边便被老孟的大嗓门给震得眉头拧了下。
　　“个王八犊子挂电话挂上瘾了是吧，”对方像是在路上，喇叭按得直响，“导航上人民医院有俩，一个老城一个新城，你给我问问路昊那小子到底是在哪边？”
　　“后新路那个。”
　　宋辰铭把这的地址报给了老孟，报完了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你要来医院接路昊？”
　　“对啊，我叫他跟我去趟全市，昨儿电话里不是和他说过吗，”老孟看着信号灯咂了下嘴，“算是出差吧，得去个四五天。”
　　他就说怎么一大早路昊的电话一打就通，敢情是老孟事先给对方打了预防针。
　　宋辰铭听他在那头又叨咕了两句，才挂了抬头看了一眼望向他的路昊：“老孟让你在医院门口等他，他还有十来分钟就到。”
　　似乎感觉到对方还想着刚才谈到半中的话茬，他紧接着补了句：“我妈那边先搁着，过了这阵儿再说。”
　　他话说到了这儿，路昊虽然面上还是一副不能苟同的样，但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宋辰铭再回到病房时，他妈已经不在屋里了，祁锐耷拉着个脑袋坐在板凳上，手里抱着个洗过的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