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16)
没等他再说话,路昊就随手套了件衣服,揣着兜从后院门口跨了出去。
桐家院出门朝右拐,走个十来分钟便有条土路。沿着土路往里走,满山都是农田。
这条路白天的时候车来人往,散养在院里的鸡鸭扑腾扑腾地到处跑,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狗吠,倒也热闹得很。
但眼下已经是深夜,这土路一眼望去黑咕隆咚连个鬼影都瞧不见。宋辰铭慌里慌张地追过来时,看着路昊还径直地往里头走,心里不禁有些犯怵。
“我说你到底要去哪儿。”
他站在路口远远地朝那个身影喊了一句,但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怎的,路昊连头都没回一下。
再这么看下去,对方就要拐过弯彻底望不见影了。
宋辰铭瞧着那黑乎乎的小路,又回头看了眼桐家院,最终还是“啧”得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这么一走他才发现,路昊对这路熟得很。油菜田,小河沟,石墩桥,对方几乎是没有迟疑地一路朝上走到了半坡,在田埂上找了块地儿坐下。
宋辰铭已经困得眼皮子都快撑不开,见他终于停下,也顾不得去管地上脏不脏,就在旁边躺下了身,眯上眼道:“我他妈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回回课间都在睡觉,还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天天晚上这么个折腾法,白天睡多久都补不回去。
他也只说了这一句,便很快捱不住困意,躺在田地里睡着了。
这一觉没睡得了多久,宋辰铭就被刺眼的光线给弄醒。他睁眼看着山头冒出的那抹橙红,心里的烦躁随着一声叹息直漫延到了四肢百骸。
那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看日出,但着实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三更半夜困得不行,又跟着路昊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一觉醒来后背硌得生疼。
“我说你,”他现在压根感受不到太阳初升带来的盎然生机,抬手挡住了眼道,“要是今晚敢再这么折腾,我把你腿给打折信不信。”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完这话之后,对方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眯着眼眺望着远处,很淡地笑了一下。
宋辰铭至今都还记得,路昊那时候被橘红色光线晕染的轮廓,透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温和。即使跟他认识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也很少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神采。
老孟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扔在了办公桌上,盯着电脑屏幕愣了会儿神,揉着脸站起身,大步地跨了出去。
项目的事那边催得很紧,邮件短信电话轮着番地找他要进度。整个工作室的人连日连夜得加了快一个月的班,加得身心俱疲,精神也萎靡了不少。
他个子高腿长,几步便跨到了路昊的隔间旁边,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身子往后仰发出声悠悠的感叹:“我好想我们家俪俪啊。”
“小脸那肉的,都掐得出水来,楼底下卖得那个红豆沙小馒头,她一口气能吃十来个。”
路昊注视着电脑的目光被屏幕光线映衬得有些冰凉,握着鼠标的手没停:“你一天不提她皮就痒。”
他已经有点记不太清自己是多久没有好好得睡上一觉,困倦加剧着烦躁,连带着视线都开始模糊不清。
“我说你这嘴巴什么时候能收着点,越说越不中听了,”老孟双手枕在脑后,眯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人吧,活着得有个盼头,你这还没结婚你是不知道,等过个五六年你儿子提着酱油瓶满地跑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对了,”老孟说到这停了一下,“你是不是还没处对象来着,要不我叫沈婕给你介绍一个?”
不知道是被对方叨叨咕咕给念得,还是因为睡眠极度不足,路昊只觉得太阳穴那块突突得直跳,连扯着神经也跟着生疼。
老孟翘着腿晃悠了两下,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他:“你不会是昨晚又没睡吧。”
那阵痛感逐渐得强烈,眼前的景象也花得根本没法聚焦。路昊止住手上的动作,拧着眉闭了闭眼,伸手去拿桌上的烟盒,站起身往办公室外走:“我出去抽根烟。”
“哎你这都几天没睡了,”老孟转身抱着椅背在后头喊,“不要命了你。”
他没管对方在背后喊些什么,就径直走到了楼梯口处。这个时间楼梯那空荡荡得没什么人,倒也清净得很。
路昊叼着烟摸了打火机正准备去点,就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路哥。”
他回头看了过去,蒋乘就站在几步之远的位置,紧抿着嘴唇望着他。
这样再跟路昊面对面说话的情形,蒋乘已经想过很多遍,可是却连跟对方独处的机会都一直找不到。
事情被捅破之后路昊的态度一如既往,除了工作外便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跟那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更别提蒋乘想要得所谓的反应。
路昊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点烟:“什么事。”
“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离着对方这样近,却会在一瞬间觉着疏离得很。
自己还有什么要说的,其实都没有了,蒋乘想要说的话在那天就已经被抖落干净,他要得是答复。
“......宋哥能做得我也可以,”他对着宋辰铭时无畏无惧的勇气,放到路昊跟前就像一个被放了气的气球消失殆尽,“为什么我不行。”
他也能对他很好,他也能够长情专注,宋辰铭不能接受路昊是个男的,对自己而言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他不明白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替代的。
蒋乘抬头看着路昊拿着烟的手,长而直骨节分明。他忽然觉着自己是魔障了,他就是觉得这个人哪里都好,连手指都好看得要了命。
他还没等到路昊给他的答复,就听到边上传来哐当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来得着实突兀,他神色微怔没来得及去反应怎么回事,一个红色的不锈钢保温杯就顺着阶梯哐啷哐啷地滚了下来。
杯子直滚到了他脚边才停住,里头的茶水茶渣跟着洒了一地。
蒋乘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上面的楼梯拐角处居然还坐着个人。
“不好意思,手没拿稳。”
明明偷听了别人的谈话,还笨手笨脚得弄出了一通的动静。
那人却好像并不觉着尴尬,慢腾腾地站起了身,从拐角处几步跨下来,弯腰去捡他的杯子:“你们继续。”
蒋乘心里的惶恐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又很快被理智给强行压下——他们刚才的话没前没后,单单听那么一小段似乎也听不出什么不对。
比起这个,他现在更关心别的。如果现在不跟路昊明明白白得说个清楚,下一回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眼瞧着男人握着杯子,擦肩从自己身后的门进了走廊,蒋乘再一次转头看向了对面的路昊。
路昊皱着眉头,但并不是在思考,实际上此时此刻他光是撑着自个的精神就已经觉着疲顿。
头疼得几近猛烈,他压根没耐性去理会蒋乘的那些个情绪。
“我......”
蒋乘正准备又开口,身后的声音再度把他给打断:“哎,麻烦让一让。”
他忍不住愠怒地转头看去,刚才拐进走廊的男人还没一分钟,竟然又拿着拖把折身回来,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我拖个地。”
如果现在给蒋乘一块板砖,他保准自己一砖头下去能把这人砸得脑袋见血。
他就这么分个神的工夫,路昊便掐了烟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了。
“欸路哥你回来了,”路昊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跟去洗手间的小陈碰上了面,“沈姐买了慰问品过来,大家在里头分呢。”
屋里的热闹隔着些距离都能听到,更别提老孟的那把大嗓门。
“来来来,快让爸爸抱一个。”
老孟那边话刚落口,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就蹬着凉鞋踏踏踏地跑了出来,脑袋上扎着得两个小揪直晃,边跑边叫嚷着:“我不要我不要,你身上臭死了。”
她闷着头也没瞧路,刚跑出来半截儿就跟站在门口的路昊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