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眼(8)
时间还算早,严锐之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坐下来准备工作时接到了郝帅的电话。
郝公子在医院也闲不下来,他性格好嘴又甜,一天不到就把半个护士站的人都混熟了,严锐之接通的时候,还能听到一点欢快的背景音。
“你还挺如鱼得水。”严锐之评价。
郝帅矢口否认:“我只是喜欢广交朋友!对了,今天的交流会怎么样?”
严锐之斟酌着说:“见到你想认识的那个京行的一把手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带了个实习生。”
“真的?你说的是赵靖吧?”郝帅有些疑惑,“可是我之前还了解过他,说他能力是很好,但真不记得他有带实习生来这种场合的习惯……”
“我不清楚。”严锐之回想了一下刚才遇见赵总的过程,对方看贺年的眼神和蔼得不行,还满口都是夸赞。
“可能这个实习生特别受他器重吧。”这时候郝帅说道。
“不见得。”严锐之难得接了这类茬,“你出差会只给实习生报机票么?”
“啊?”郝帅还愣了一下,“那肯定是跟我一个标准啊?”
“不会吧,你说京行没给实习生准备住宿?”郝帅喃喃,“算了,毕竟人家是刚起来的新公司,各方面不完善也可以理解,但这样总归还是有点不厚道了,好歹背后有靠山,面子工程都不做足……”
“是。”严锐之应了一声。
“不过人家京行跟实习生的事你怎么知道?”郝帅突然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这次严锐之久违地沉默时间长了一点。
最后还是没把“实习生家境贫寒还要做兼职,待会儿还要上来跟自己暂住一间房”的后话说出来。
只是话题还没换,在此刻短暂的沉默里,他房间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严锐之:“那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聊。”
郝帅应了,不过好奇道:“这个点谁来敲你门?”
“不知道。”严锐之站起身,音调自然从容,“可能是客房服务吧。”
打开门贺年站在他面前,身上还背了个包,见到严锐之就弯了弯眼睛,一副有礼而不逾矩的模样:“严先生,打扰了。”
严锐之没想到贺年来得这么快,他不太想多交流,说了句“自便”。
贺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有什么变化,好脾气地说“是”。
刚把东西放下,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贺年抬头看他,严锐之递了个无所谓的眼神,他才接起来。
居然还是上次那个男孩儿,这次又有问题想不通的问题要请教他。
条件有限,贺年说了句“等一下”,找到酒店房间里的纸和笔,直接把东西摊在床上,而自己则随意坐在地毯上,开始跟他讲题。
都是些思路刁钻古怪的数学题,而贺年照例用不少于三种解法清清楚楚把对方不懂的问题全部解决,换来对方哇了好一阵。
严锐之坐在办公桌前看他,贺年讲题的时候很认真,也很自信,总能在一长串令人头疼的题干中找到关键所在,然后用简单易懂的话表述出来。
等贺年挂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严先生,我用一下浴室。”
严锐之点了点头。
房间不算太大,一眼望得到头。
直到严锐之听见了浴室里的水声,才把视线从工作项目上移开。
怎么还真就邀请他了。
严锐之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当时的想法。
偏偏贺年进来以后又规规矩矩,一副感激的模样,让严锐之生出一种“算了算了帮就帮吧”的念头。
可他对自己认知清晰,并非什么助人为乐的热心肠,他自问要是换一个人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也一定不会这么做。
严锐之敛下眼想。
房间里有另一个人在,严锐之不太想继续工作,正打算把桌面上的东西收起来,就听见浴室那边传来一阵响动,便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贺年赤着上身,带着清新的水汽走出来,发梢还挂着水珠,有些顺着落到肩膀上,又划过胸膛,没入被浴巾围住的一半腰线里。
就是动作看上去鬼鬼祟祟的,跟严锐之撞上视线还颇有慌乱地解释道:“我忘了拿睡袍……”
严锐之没理他,神色冷淡地别开视线。
刚才的问题好像在现在也有了答案。
——肯定是贺年太能演了。
按理说,两个同处一室的人多少应该有点尴尬。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严锐之当贺年不存在,贺年则在擦完头发以后开始找严锐之说话。
用的还是一种“没关系你也不用句句都回我”的语气。
“对了,严先生,今天的……”
“不用给我。”严锐之坐在床上看新闻,没抬头。
“噢。”贺年悻悻地应了一声。
“你是数学系的?”严锐之随口问了一句。
“嗯,所以来京行做做数值。”贺年答道。
还没毕业就能进这样的公司实习,加上刚才教人做题的思路,严锐之丝毫不怀疑贺年的本领。
他没再问,贺年又主动说道:“不过我进这里是运气好,就待三个月,到时候再找其他游戏公司……”
贺年对自己很有计划,也做了很多假设。
“一般正统大学数学系出来的第一选择都不会是这个。”严锐之说道。
“可我就是喜欢。反正我爸管不了我。”
大概是贺年此刻跟之前顺杆爬的语气完全不同,严锐之侧头看了他一眼。
房间的灯光很暗,但贺年的侧脸英俊,眼神也明亮。
严锐之听过无数想做这一行的年轻人的陈述,贺年好像跟那些人并无不同,可细究起来,又没一处相似。
对方好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看他,声音里也带着笑意,十分不自谦地问他:“严总,是不是忽然觉得我的未来光芒万丈!”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他语气里满是笃定。
他脸上的笑几乎可以用晃眼来形容,一点阴霾也没有,好像在告诉所有人,他能做到任何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即使贺年现在难得出来一次要做兼职,回去有家教,住在不那么体面的地方。
好像自己刚进安京大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严锐之忍不住回忆,那时候也觉得自己未来一定光芒万丈。
这次严锐之终于没有视而不见或者草草应付。
尽管声音没有变化,但他还是微微勾了勾唇角,原本冷淡白皙的脸上终于多了一抹别的神情。
“是吧。”他没完全肯定,淡淡地说。
“对了严先生,你明天有什么计划么?”
贺年见严锐之态度稍有软化,立刻问道。
“没有。”
“那您明天几点的飞机?”
“下午。”
“哦……”贺年又换了话题,“我还想说,第一次来云林市,想去这里的博物馆看看。”
严锐之懒得理这些废话,一言不发地关了灯,示意贺年闭嘴。
贺年是不再提别的了,但显然没领悟到闭嘴的意思:“严先生,我做兼职是包早餐的,明天要不要给你带一点?”
严锐之深吸一口气:“不必。”
“我也是明天下午的飞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您同一班。”
“……”
严锐之闭上眼睛,刚才那一点对这个青年的同情荡然无存。
“对了严先生,我睡觉不打呼——”
“……”
严锐之忍无可忍,在一片黑暗中冷声开口,越发后悔自己当时就不应该说那句话:“贺年。”
“在,怎么了严先生!”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现在就抱着你的被子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