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失轨(97)
“其实陈锋说的没有错,我的确做了错事,也不配做一个老师。”
“他说的都是气话,”我想也没想地反驳,胸口一阵抽疼,“陈锋根本不了解你,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蒋秋时说完,安静了几秒,“我只是突然想起,曾经有人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谁?”
“我的父母。”
“他们......”
我及时停顿下来,想要问的那些内容似乎都不适宜开口。最终换为一句满是安抚的:“都已经过去了。”
这样的话稍显无力。蒋秋时的气息麻麻拂过耳垂,轻声说:“你不用再担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想问就问吧。”
我动了动唇,犹豫几秒还是开口:“你的父母,他们是不支持你做老师吗?”
蒋秋时安静下来,或许是在组织语言,再度开口时夹杂细微的沉重:“嗯,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出国留学,拿到外人眼里金光闪闪的文凭,再获得一份高薪的工作,这样的人生才能算做成功和完美。所以高考结束以后,他们私自篡改了我的志愿,用熟悉的一套方式冷战威胁,最终,是我选择了妥协。”
我有些说不出话,也许是他靠的太近,几乎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难受堵在胸口。
“后来呢?”
“后来我回国了,他们希望我能按照原本的规划应聘公司。但幸运的是,我父亲在当时检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说他活不了几年。”
蒋秋时用平静的声音叙述,黑暗中透出一股没来由的冷意。我浑身下意识一颤,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背后环住我的身体,抵着耳侧放柔声音,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淡然自若的蒋秋时。
“我尽到了做为子女的义务,给他用最好的药,请最贵的护工,是他自己命不够好,撑了半年还是走了。直到去世前,我都没有再去看过他一眼。”
贴在身后的胸膛传递温热的气息,而洒在侧颈的呼吸却别样的冷。
“林曜,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蒋秋时的呼吸略微紧促,仿佛挣扎过后不受控制的呢喃,“其实我很感谢疾病,它带走了我父亲,也给了我自由,哪怕是非常短暂的自由,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也已经足够。”
“不会,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握住他的手,转过身对上蒋秋时黑暗中微沉的双眸,少有的乱了节拍,望着我不住的起伏颤动。我心底的一处柔软了下去,放低声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换做任何一个人经历这些事情都不可能像你这样处理的那么好。你自己也说过,这些都过去了,以后的时间还那么长,我还会在你身边。”
也许是这句话里的某个字触动到了蒋秋时,他缓缓收紧握住我手心的力道,一如此刻的语调沉重而压抑:“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件根本不可能被原谅的事情呢?”
我不太明白,下意识问道:“什么样的事情?”
他沉默良久,唇轻微翕动,吐出一句话:“我只是在做一个假设。林曜,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会选择原谅我吗?”
蒋秋时从来都不会做没有意义的假设。他习惯性把事情的方方面面都顾虑到,像是出于心理上的强迫症,不容许被任何人指手画脚,更不会跳出现实以外的框架,越过他给自己设下的边界。
我迟疑片刻,而在这短短的沉静中,蒋秋时眼底的光忽明忽暗,仿佛有无数话都呼之欲出,却最终被克制地敛下,隐藏在这片无声的黑暗中。
他垂下眼,平静的嗓音已经恢复往常:“抱歉,我不应该这么问。”
有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并没有看懂过蒋秋时,一如我其实从未看透过任何人。
他又说了些什么,声音逐渐低下。我没有听进去,脑海里依然回荡他刚才那句假设——如果有一天,蒋秋时真的做出触及底线的事情,我会怎么办?
我不清楚这个‘底线’指的是什么,而蒋秋时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忽然涌上阵阵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慌乱与后怕。我怀揣着迷茫,努力去思考对策,却在这种迷茫中陷入沉沉的梦境。
梦里的画面光怪陆离,陌生而熟悉,似乎划过陈锋离开前颓然的面庞,还有蒋秋时在身边轻声的话语。他的唇一开一合,不知道在对我说些什么,我伸手想要抓住他,梦却醒了过来。
蒋秋时在我身边安静熟睡,胸膛平稳地起伏呼吸,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传递鲜明的温度,存在。
我端详着他略显疲倦的睡颜,压下那阵陌生的心悸,后半夜再也无眠。
第91章
陈锋短暂的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也许是彻底失望,也许是明白这种逼迫不会有任何结果,他就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有过曾经一次经历,我只低迷了片刻便在和蒋秋时的相处中逐渐磨平。他离开前的那句话偶尔会在耳边萦绕,伴随沉闷的心情转瞬即逝。
我想这并不会成为最后一次,就像陈锋曾一次次的生气,争吵,最终服软。他渐渐习惯,我也逐渐在他的纵容里有恃无恐。仿佛狼来了的故事里,他总说这是‘最后一次’,可这‘最后’里却包含了数不清的下一次。
他其实没有说错,我并不想拒绝,也早已在一次次的对峙中动摇了心神。我无法控制心中偶尔腾起的欲念,就像是扎在心底的劣根,连着血肉无法从根剔除。
我做不到彻头彻尾的拒绝,也无法再给他无用的希望,任何一个选择都显得太过残忍,只能一次次的划开界限,逼陈锋主动离开。
如果这样做真的有用的话。
那日过去后,生活又步入往常。蒋秋时没有再提有关陈锋与假设的话题,我甚至都分不清这究竟是臆想,还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喷洒在侧颈上的呼吸灼热鲜明,他话音里的颤动也真实得可怕。我无从开口询问,只能让这段猜疑伴随那个梦境沉沉压在心底。
步入晚秋的缘故,夜晚的气温隐隐有了萧瑟的寒意。有时加班回家,刮在面上的风跟刀子一般利。
公司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换季时得了流感,就连赵泉也不例外。我大概是保暖措施做得足够到位,侥幸从病毒底下逃过一劫。
蒋秋时的运气比我差了一点,发现感冒那天是他难得起晚的时候。拿到公寓的钥匙以后,我开始去前还会忐忑地发消息,后来慢慢习惯,想见他时就会直接过去。次数多了,几乎用不上钥匙他就会主动帮我开门。
这次我照例敲了敲门,等了一段时间后却没有听到屋内的动静。打开手机,已经快中午十一点,按照蒋秋时正常的作息时间,他在七点以前就会起床。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发出去的短信迟迟没有回音,出于担心,便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和厨房格外安静,不见熟悉的人影。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包,走近之后,蒋秋时在睡梦中平缓呼吸,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薄红,闭着眼紧蹙眉心,似乎在梦里也睡不安稳。
“蒋秋时?”
我唤了一声,声音很轻,没有想过把他弄醒。蒋秋时的眼皮颤了颤,逐渐掀开一点,眼底划过来不及藏住的倦意和迷茫,从鼻腔里发出几声轻而哑的音调。
“......林曜,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询问含着浓厚的鼻音。
蒋秋时感冒了,伴随低烧破坏了他规律的生物钟,幸好发现的及时,还没有烧得太重。他坐在床头,花了几分钟才恢复以往的清明,却压不下萦绕在周身的虚弱,抵着唇低声咳嗽。
“你不用担心,我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应该是最近换季,不下心着凉了。”
听着蒋秋时极力平稳哑掉的声线,直到这个时候还让我不用担心,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温水递给他,“你先把药吃了再说,要是严重起来就去医院。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一点。”
蒋秋时就着温水吞下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不饿,只做你的那一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