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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明月(97)

作者:燕赵 时间:2022-05-04 07:24 标签:年上 架空 年代文

  他将这杯酒饮了下去,何宗奎见他承情,登时心怀大畅,连忙再斟满一杯酒,又敬了一轮。
  这一次温鸣玉也没有推辞,不料他捏着酒杯的手尚未抬起,身旁陡然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的酒杯夺了过去。
  就连何宗奎都被吓了一跳,他瞪大眼睛看着面无表情,捉着温鸣玉酒杯的何凌山,诧异道:“凌山,你、你这是做什么?”
  何凌山不敢看身旁的人,只盯着手里的杯子,沉声道:“温先生身体不适,不宜多饮酒,您敬的,我代他喝。”
  要不是何凌山一直滴酒未进,何宗奎几乎要以为对方在说醉话了,他唯恐何凌山这个鲁莽的举动会惹怒温鸣玉,连忙往那一边看去。
  温鸣玉似乎也颇为意外,不过他仅是转头短暂地打量了何凌山一番,旋即笑了笑,没有说话,也没有计较的意味。何宗奎仍有一点忐忑,不得已训斥自己的小儿子:“胡闹!你与三爷是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替他挡酒吗?还不快坐下!”
  他的一名下属连忙打圆场,哈哈笑道:“咱们的五少爷一定与温先生十分投缘,否则只凭见过一次面,何至于如此为温先生的健康着想。温先生您看,有五少爷的这份心意作保证,以后他还有什么不肯为您做的呢?”
  温鸣玉不置可否,只道:“酒不宜多饮,还请何五少爷量力而行。”
  何凌山酒量平平,往常也很少饮酒,温鸣玉的这句规劝,确实是很有道理的。但他似乎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其他人向温鸣玉敬酒,他照挡不误,要是换作来敬他,他也照单全收。何宗奎看得心焦无比,但连温鸣玉都没有发话,何宗奎更加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制止何凌山,只能任由他去了。
  从小到大,何凌山从未喝过这样多的酒。先前他还记得自己喝了几杯,没有过多久,这点认知也随之模糊了,只知道一刻不停地往下喝。渐渐地,席间已经没有几个人敢向温鸣玉或向他敬酒了,何凌山等待许久,都不见有酒递过来,竟主动取来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模模糊糊的,他听见周遭的人都开始谈论起各式的话题来。说时事,谈生意,品评正当红的戏子,七嘴八舌,你来我往,何凌山凝神听了一会儿,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想听的那道声音后,他便不再听了。此刻他虽然还能感知到那个人在身边,两个人的距离也不过半臂,但是一到明天——只到明天,对方就要离开了,从此天各一方,互不来往。想到这里,何凌山便一阵心悸般的惊痛。他来之不易的重逢,实际换来的却是永别吗?
  正在恍惚之间,他的酒杯忽然被一只手盖住了。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五指修长,玉雕一般的莹润,何凌山曾经触碰过它许多次。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手的主人,听见对方道:“就算这是水,你喝得也未免太多了,假若我不管你,你就要一直喝下去吗?”
  何凌山一动不动,许久都没有出声。他脸上没有半分醉色,坐姿端正,温鸣玉也分不清他是否清醒。过了许久后,温鸣玉本不打算等待何凌山的回复了,谁知他刚刚调转视线,就听见嘈杂的人声里,传出了一道低微的询问:“那您愿不愿意管我?”
  见温鸣玉看向自己,何凌山将双手放在膝上,殷切又谨慎地重复了一遍:“您还愿意管我吗?”
  他做出这样的举动,简直就像时光倒流一般,又变回了三年前的那个盛欢。温鸣玉知道他这副模样并不是刻意所为,何凌山的确是醉了。
  醉人醉语,让温鸣玉失去了回答的兴趣。何凌山见对方宛若未闻地转过头去,当即迷茫又惶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将温鸣玉的衣角紧紧捉在手里。
  在桌布的掩饰下,没有谁发现何凌山这个反常的举动,满满一堂宾客,知情者唯独他们二人而已。温鸣玉任他捉着,既像是纵容,又像是置之不理,何凌山攥着那点布料,像是捉住了一缕来之不易的安全感,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筵席散后,何宗奎本打算再送温鸣玉一程,趁势探一探对方的口风。可是他刚走上前,就见何凌山抓住客人的衣摆,半步不离地跟在温鸣玉身后。而被纠缠的那个全无反应,如同默许了对方的行为。他从未见何凌山对谁这样地亲密过,就算是醉酒,也不至于如此。这一次何宗奎实在是疑过于惊,他沉思良久,见其他宾客已走得寥寥无几,这才道:“三爷,真是抱歉。我这孩子怕是喝多了,当真教您看笑话。”
  “既然不会喝,下次就少喝一些罢。”温鸣玉像是在回答何宗奎,又像是在与自己身后的青年说话。不过这一句稀松平常的劝诫,让何宗奎听不出任何端倪。
  何宗奎一面附和着,一面想要带走何凌山。谁知何凌山根本不愿让他触碰,只执拗地藏在温鸣玉身旁,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怒视他,宛如一只受到威胁的猫般,满眼都是警惕与不情愿。
  这次何宗奎没有再坚持,他停下动作,审视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儿子一番。数十秒过去,他将视线转向温鸣玉,小心又仔细地打量着身前这位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不出多时,何宗奎便从极细微处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这发现像是乍然在他心中掀起一道滔天巨浪,是了,他早就有过这种猜测,却没有想到何凌山的来头会这样大、这样不可告人。他神色几变,但一想到这三年以来何凌山的所作所为,那道浪潮又逐渐悄然地平息下去,最终,何宗奎也只是叹息一声。
  他仍不敢肯定,又道:“恕我冒犯,三爷,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温鸣玉眼睫一抬,神情明明没有什么变化,目光却陡然凌厉起来,极为迫人地笼住了何宗奎。何宗奎虽比对方年长,但与温鸣玉对视着,也不禁背脊发寒,忙补充道:“三爷,何某愿用自己的全副身家保证,即便我知道了答案,也绝不会将它透露给第三个人。您与……与凌山不愿公布的事,我愿意替你们保密。”
  听闻这句话,温鸣玉忽而一笑,他的神态一旦变得柔和,就十分的温雅而多情,与何凌山半分也不相似了。
  “你既然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何宗奎被这句话堵住了嘴,同时也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真相,他再一次地感到惊异,不过这一次又与上一次全然不同。
  谁能想得到,只有三十五岁的温鸣玉竟和他何宗奎一样,同样要被已长成的下一代深深困扰。何宗奎不禁生出些许为人父的唏嘘,这份感慨将他最后一点不忿也抹去了。他栽培何凌山整整三年,将他视若己出,但无论再怎样关照,何凌山终究还是别人的骨血。何宗奎无法和春桥做一对和睦的父子,更不愿见另一对父子的关系因自己而被隔在两端。
  何凌山一字不漏地听清了他们的对话,可一个字都无法理解,对于一个喝醉的人来说,理解与不理解,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见身前的两个人相互道别,温鸣玉动身要往外走,便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然而刚一举步,酒精的作用就汹汹而至,何凌山被冲击得头晕眼花,脚下软得像是踩在棉絮上一般,当即打了个趔趄。
  走在前面的温鸣玉没有回头,却宛若感知到了他的力不从心,沉默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何凌山的手腕。他用的力道还是那样大,何凌山被攥得有些疼,可是这点疼痛是他心甘情愿的。他就像一只回归的候鸟般,安心又懵懂地依从着对方的牵引,仿佛只要温鸣玉在,他连眼睛都可以不需要了。


第六十三章
  替温鸣玉驾车的司机一直在邑陵工作,与这位主人的关系,远比燕南珑园的下人要生疏许多。在为温鸣玉打开车门时,他才发现温鸣玉身边多出了一个人,那青年打扮得体,相貌漂亮得扎眼,应是位富贵人家的少爷。不过自打现身后,那青年半个字也没有说,只乖巧地偎在温鸣玉身边。醉眼迷蒙的,显然喝了不少酒。
  司机的心不由砰地一跳,脑中腾起许多暧昧的猜测,他不敢教自己的主人发现,忙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
  头晕过一阵子,接踵而至的就是疼痛了。不过这一点苦楚尚在何凌山的忍耐范围之内,他仍抓着那一块衣角,坐在相隔温鸣玉几寸的地方,没有多久,他的脑袋就不声不响地与车窗贴到了一起,似乎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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