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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明月(85)

作者:燕赵 时间:2022-05-04 07:24 标签:年上 架空 年代文

  邑陵有成百上千的码头苦力,唯独何宗奎攀到了今天的位置,其中一种缘由,就因为他是一个言而有信,重情重义的人。他这番言辞或许半成是想要笼络何凌山,但剩下的那半成真心,也是难得可贵了。何凌山愿意领他的情,却不愿告诉对方真相。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何凌山不肯向第三个人透露只言片语。从前的那段记忆锁在了他的心底,他时常在在外盘踞着,捍卫着,像是只护食的野兽,固执又霸道,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这片禁区。
  何宗奎见他沉默,愈发地在意了。在何凌山来到靖帮之前,他追查过对方的底细,这孩子的出身很干净,所以他才敢放心地接纳何凌山。现在他仔细想来,才发现何凌山竟从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往事,先前何宗奎只以为对方出身低微,所以三缄其口,如今他看到何凌山这副态度,终于忍不住追问:“是家事?还是朋友?你不必同我见外,尽管说就是。”
  何凌山眉头一蹙,毫不迟疑地开口:“抱歉,义父,这是我自己的事。”
  何宗奎还是第一次在何凌山身上遭遇这样的忤逆,他长叹一声,没有生气,只慢慢走到窗边,望着一片漆黑的花园。
  良久,他道:“你坚持要走,那就走罢。”他回头看向何凌山:“小五,我本以为你年纪虽比春桥小,但行事要比他有主意得多,对你也格外放心,现在看来,你还是没有长大,遇到紧要的事,还是会沉不住气,这不应当。”
  语罢,何宗奎内敛又短暂地朝对方笑了笑。他在儿子面前向来是个严父,很少露出这样温和又包容的神情,何宗奎拍了拍窗沿,又道:“愈是紧要的事,愈是不能乱了方寸。若是常人,我这要求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但你不一样。日后你会同春桥一起接手我的事业,所以要更加知道轻重。你担负的不是自己一人的前程,整个靖帮上下,所有人都会指望着你,难道你一遇到不能两全的难题,就要把他们全都抛下吗?”
  何凌山默不作声地听,他的心还乱着,仿佛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晃动不稳的,哪里都不能立足。但何宗奎说的没有错,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要背负一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他大可撇下这些不管,直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可如若真的这么做了,他也就失去了往后端坐在上位的资格。
  这就是代价,这个念头清醒又不可抗拒地撞进何凌山的脑海里,这就是他走出那个人的羽翼之下,不顾一切往上爬的代价。
  三日后,邑陵下了一场大雪。往年邑陵难得见到这样大的雪,如扯散的,从天上飘摇下坠的云,纷纷扬扬无所依附地从天幕降下,一夜之间涂白了山林街市。道路上的雪积得很厚,一脚踩下连足踝都要埋进去,人间都宛如被这场大雪冻住了,到处都是一片凄冷的静寂。
  数辆汽车从马路上驶过,在积雪上碾出数道脏污的深痕,车灯的光慢慢拐过道口,再一转,映出的蓦然又变成一个光明热闹的世界。花路大饭店内外都是一片辉煌的灯火,将雪夜映得如同通明白昼,高耸的门楼外,左右都泊满了汽车。何凌山下车时,就已看到不少熟人,高官、大律师,商会的主持人,凡是收到请柬的对象,罕有不捧场的。胡立昆纵使退隐多年,仍是江北声名正隆的大人物,他的面子,谁敢不顾及。
  有人捉着何凌山的手臂,从车中迈了下来。她一头短发,穿着翠绿的连衣裙,紧紧裹着大衣,乍一闯入这冰天雪地的热闹世界,她立即紧紧贴在何凌山身侧,叠声道:“今天真冷,难怪二姐不愿出门,非要我来替代她。”
  何杏莉的一番抱怨没有得到回应,不禁抬头望向身旁沉默的青年:“你到底是怎么啦?这些天一句话都不肯说,还总板着脸。”她微微仰起下巴,扯平嘴角,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下何凌山的神情,旋即化作一个鬼脸:“好吓人,害得我都提心吊胆的,不敢跟你讲话。”
  她有心要逗对方笑,无奈何凌山无动于衷,只回答:“走吧、”
  何宗奎带着满脸不情愿的春桥从后面赶来,恰好听见他们的对话。春桥趁势挤到两人中间,一手搭上何凌山的肩膀,侧头对妹妹道:“他不和你说话,就不要理会他了,你去陪爸爸。”
  杏莉果然不太乐意,冷哼道:“谁要理会他。”说完,转身就去找何宗奎。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春桥才默默打量一阵何凌山,故作严肃道:“你唬得住杏莉,但唬不住我,让我来猜一猜,你这副样子,究竟是为着什么。”
  何凌山不理会他,春桥径自猜了起来:“是为了钱——你现在又不缺钱。还是为了仇人,或是……女人?”
  听到最后两个字,何凌山嘴角一松,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平日不笑,一旦笑起来,面孔是十分生动的,春桥见状,抚掌道:“你笑了,是我猜的不对吗?”
  何凌山全部否定:“不对。”
  不待春桥再出声,何凌山已一脚踏进了花路饭店的大门,外厅里聚了不少人,待他们一进门,就有人叫道:“何五少爷,哎哟,何大少爷,您真是许久都没露过面了?近来可好吗?”
  现下的气氛不再适合他们谈闲话,春桥放开何凌山,转而向前来搭讪的人不住抱拳,客气地回应:“承蒙记挂,承蒙记挂,家里的事,有我父亲和弟弟出面就行啦,我来凑什么热闹?”
  旁人以为他在开玩笑,纷纷大笑起来,此刻何宗奎也携着杏莉到了,听到这句话,他脸色一沉,只因在人前才没有发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何宗奎已被人群围在中间,何凌山及时抽身,远远地跟在后面,不知为什么,今夜他的心格外的乱。
  他接连派出去几批人到燕南打探消息,至今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音信。想来也是,那个人的私事,哪里是可以轻易被探知的。何凌山等得越久,就越惶恐,心中像是被蚀出一个无底洞,吞没了他所有的情绪。实际上,除了打听,何凌山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一筹莫展,就像一个落入陷阱的动物,不知等待自己的是生机,还是死期。
  有人一路引着何宗奎去往正厅,里面上下两层,已是宾客满座。胡立昆一身黑袍,头戴缎帽,端坐在主位上,模样与何宗奎口中的英伟形象相去甚远。胡立昆个子矮小,坐在一名须发半白,面孔冷峻的西服男子身侧,十分的不起眼。何宗奎刚走近,胡立昆立刻站起身,笑道:“老弟台,你今天来晚了,该罚!”
  何宗奎不为自己开脱,他笑容满面地道过贺,又转过身,让何凌山上前,说道:“凌山,你也来见过胡先生。”
  胡立昆神色一动,道:“哦?这位就是凌山吗?”他扬起下巴,仔仔细细地盯着何凌山审视一阵,这才开口:“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现在的年轻人,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那位沉默的西服男子:“鹤江,你说是不是?”
  被问话的人没有起身,仅是抬起头,两道利剑一般的目光笔直地朝何凌山射来。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阮鹤江神情一动,微微地蹙起眉头,眼睛里浮出了一点疑惑。
  良久,他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道:“是啊,后生可畏,还是何老弟好运气,得到了这样称心的好助手。”
  何宗奎看见此人,显然也颇为意外, 忙朝对方一拱手:“阮六爷,您也从沪清赶来了,怎么不向我打个招呼,我也好摆宴款待您几日。”
  胡立昆左右顾盼了一番,忽而问道:“令仪在哪里?今日机会难得,正好让这群年轻人会个面,将来若有往来,讲话也方便。”
  阮鹤江道:“我可管不住他,不要理会他了,他们日后,还会缺少结交的机会吗?”
  他们正谈着话,何凌山心不在焉,走了一阵的神,突然听见底下嘈杂起来,像是在议论着什么。他漫不经心地侧过身子,目光循着水波一样的灯光,越过阑干,穿过重重人群,终于看见正厅里走进来的一行人。
  为首那一位男子肩披漆黑的大氅,挺拔又清瘦,神情淡淡的,脸上并无笑意,但一双凤目却又像挟了些料峭的春风,衬得他多了十分的无情,还有十二分的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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