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小子(92)
陈林虎在被子底下大口喘着气儿,隔了一会儿才胡乱说道:“没,头疼。”
“头疼?”张训皱皱眉,“刚才撞着后脑勺了?”
陈林虎在被子底下闷闷地“嗯”了一声:“也不全是,本来就常偏头疼。”
说完就感觉旁边儿的人动了动,一只手伸到被子底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你出来我看看,憋被子里闷缺氧了都。”
指尖在发丝间划过的感觉在黑暗中更加明显,陈林虎后背的汗毛竖起,浑身出了一层薄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催促着他,壮着他的胆,让他按住了张训的手。
“就这儿,”陈林虎说,“揉一下,我缓缓。”
张训的手僵了几秒,但还是好商量地用指尖顺着陈林虎示意的地方轻轻按压揉搓。
那早就消散的偏头疼和压根儿没存在过的磕碰,都是捏造出的理由,陈林虎没空自责自己的不诚实,只觉得对方触碰到的地方像是聚集了他所有的感知。
混沌间陈林虎想起张训那句“人的本能是渴望被爱”,他年轻的人生里对“渴望”和“爱”都没有清晰的定义,却在这一刻仿佛忽然能执笔画出这两个词的脉络。
渴望是难以自抑。
爱是需要触碰来证明其存在。
人的本能是,难以自抑地需要被触碰。
陈林虎在黑暗和温暖中得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结论,并且平静地接受了另一个事实——他在张训身上得到了这个结论。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纯白覆盖污垢疮痍的世界,寂静之下有人在沸腾。
张训一只手臂压着自己的眼,另一只手去触碰陈林虎的发丝,心里像挂满了爬墙虎,裹着砰砰跳动的心脏越勒越紧,却又因为喜爱而不忍去除。
太要命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要了命的感情。
旁边儿被窝里埋着的头终于钻了出来,陈林虎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跟穴居人头回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似的张着嘴喘了两口气儿。
“好点儿了?”张训迅速收回手,“有空去医院看看,偏头疼不是小事儿。”
陈林虎“哦”了声,窸窸窣窣地裹着被子,面朝张训侧身躺着。
小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时自动熄灭,窗外反进来的雪光让他在黑暗中分辨出对方的轮廓,他声音有点儿沙哑地开口:“张训。”
“嗯?”张训回应。
“你以后会烦我吗?”陈林虎问,声音很淡。
“你真是……”张训啧了声,语气却软下来,“不会,不会,不会。记住没?”
陈林虎无声地咧咧嘴,心里说不出是酸还是甜:“我就问问。”
“你问题真不少,”张训裹紧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说,“快睡吧十万个为什么,我在梦里再回答你问题行不行?困死我了,猫都让你给吓掉床了。”
张训一通为了遮掩紧张和心思而混乱的胡扯,本来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
黑暗里陈林虎平稳的声音却响起:“行。”
不是“嗯”也不是“哦”,是清晰的一个回答。
陈林虎在回答张训的那个问句。
-我在梦里再回答你问题行不行?
-行。
你来我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准则是:礼貌睡觉,和平过夜!!
第41章
陈林虎这一晚上睡睡醒醒,脑子里始终惦记着事儿。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过这种强烈的渴望,触碰和待在一起是一方面,他渴望的是更深更强烈的什么东西。
这就像是在走钢索,他踩在细细的绳索上,却看着绳下无底的深渊,刚开始看的时候是慌乱和害怕,但渴望却逐渐占据上风。
当其他情绪都被这单一却无法抑制的情感打败,人就会本能地一跃而下。
陈林虎蹬了下腿惊醒,一睁眼就是张训还在熟睡的脸。
撂在两人之间的毛绒玩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一边儿,这道堡垒好像不攻自破似的坍塌。
窗外天已经亮了,光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半遮半掩地让屋内也跟着亮堂不少,让陈林虎清楚地看清张训的脸。
睫毛很长,眼尾跟毛笔写字收笔时的笔锋似的凌厉,下颌线条清晰分明,睡着的时候就没了笑影儿,显出些冷淡,轮廓硬朗英气,是成熟男性该有的模样。
陈林虎悄无声息地盯着这张脸,男的,长的是好看,但的确是个男的。但这不是别人,是张训。
他不知道是慌乱害怕还是迷茫,特别不踏实,但又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是饱满的,非得得到回应才能舒服。
“张训。”陈林虎用气声说道。
小到几乎无人察觉的声音,张训却跟听见了似的抖了抖睫毛,困得睁不开眼,含糊着开口:“嗯?冷吗?我去开小太阳。”
陈林虎的心跟让人搓了一把似的,又热又难受。
这人睡得迷迷糊糊,但能听到他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问他冷不冷。
陈林虎觉得自己除了跳下那道钢索之外别无选择,他年轻的人生里第一次经历如此强烈又心甘情愿的渴望,睡梦中一度心惊胆战,在睁眼看到张训的这一刻,忽然都得到了一种抚平。
去他妈的,陈林虎心愚,不正常就不正常,我一觉睡醒看见他就不愚别的了,我宁可不正常。
“我开。”陈林虎掀开被子,挪开半夜又偷摸挤上床的肥猫,小心不挤着张训下了床去把小太阳打开。
他脸热得厉害,心脏直跳,脑子却很清醒,好像一晚上都用来跟自己的感情搏斗,输的理所当然。
窗外寂静无声,陈林虎轻轻拉开窗帘,雪还在下,轻飘飘地覆盖家属院儿,前尘过往仿佛都被掩埋,陈林虎的那些心思却在寒冬大雪里开始发芽。
陈林虎把窗户拉开一掌宽的距离,闻着风和雪的气味,努力把脸上和身上的燥热压下去。
张训在床上翻了个身,也睡醒了,揉着眼睛慢慢儿回神。
记忆一条条开始加载。天台,家里,他跟神经错乱似的非得跟陈林虎打闹,压着人小孩儿弹脑蹦儿,伸进满是陈林虎体温的被子下的手。
张训一大早就被自己烦了个半死,目光在屋里搜索一圈,最后侧头看着站在窗口前的陈林虎。
“看什么呢?”张训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点哑,“这一大早的。”
陈林虎侧头看看他,张训脸上还带着睡意,刘海儿都给掀起来了,看着有点儿憨。他没忍住笑了笑:“雪下挺大,你来看吗?”
雪的光映在陈林虎脸上,本来该是冷硬的色调,但张训却让陈林虎笑的又暖和又踏实。
人怎么能老是在这种小细节上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呢?张训愚不明白。
他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看,看看看。”
卧室的窗户太小,俩大小伙子一大早跑阳台上看雪景,睡衣都没换就趴在扫开积雪的栏杆上。
这会儿还早,又是过年,家属院里没什么人,大块没人破坏的白看着干净又舒服。
“我都忘了去年下没下雪了,”张训看看一楼的小院儿,“现在这么看还挺有气氛的。”
陈林虎也趴在栏杆上,指着楼下长过墙的石榴树:“秋天还有石榴吃,夏天能去天台上吃串儿,春天我爷的花儿就开了。”
“你还挺会享受,”张训从这干巴巴的叙述里听出些趣味,伸着手边去捞往下落的雪边笑,“又是爬楼顶挨冻又是一大早看雪,冷不冷啊你?”
“不冷,”陈林虎是真不冷,见张训的手指尖儿冻得发白,抬手握了握,“你冷?”
张训的手在他手里哆嗦了一下,陈林虎心里跟着跳了跳,下意识去看张训的表情。
见他表情如常,好像就跟让小孩儿牵下手去买烤红薯似的稀松平常,陈林虎一边觉得松口气,一边又胸口发闷。
“还行。”张训没事儿人似的说。
心里却不是这么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