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春纪事(24)
邱怀君在路上积攒出了睡意,半睡半醒的,公交车里的光线太充裕了,谁当面淋了这些光都会困。
但提示音一响,他又倏地醒过来,揉了揉眼,叫贺望下车,自己的情绪掩饰不住,笑得张扬:“到了!”
从车站步行到福利院的距离不长,早上的米汤阴天晴朗起来了,成了一碗透亮的清水,邱怀君心情好的时候话也多一些,说:“等会儿我看我妈的时候,你在外面等着,或者在旁边看着就行,不用和她打招呼,她不认人。”
“那还认识你吗?”贺望侧目问他。
邱怀君顿了顿,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认不认识都一样,反正横竖我都是她儿子。”
邱悦和的情况邱怀君不能保证好不好,也不知道在贺望面前会不会难堪,邱怀君只是想见她一面,确定她还在好好活着。
进了福利院之后,贺望便不怎么说话了,只是靠在邱悦和房间门边等着他。
他们去的时候邱悦和正在画画,她手里攥着根蜡笔,邱怀君问护工:“她不会吃蜡笔吗?”
“会,但上次她咬了口,吐了,”护工说,“长教训了,所以现在就不会了。”
邱悦和似乎心情也不错,在纸上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也不自取其辱问“我是谁”这种问题了,只是蹲在她身边静静看画,过了好久才问:“这是画的什么?”
“三个小人,”邱悦和没有打他,拿白色蜡笔在白色纸上画圈,白色不显色,只能涂一个又一个圈,“这是我,这是海然,这是怀君,我们在小屋子里,没有钱,我们好穷,但是有很多大米……”
邱怀君茫然地看了眼邱悦和,倏地反应过来了,浑身都发抖,又去指最中间的那个小人,不敢置信般,“……这是谁?”
“怀君,”邱悦和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很温柔,“是我儿子,叫怀君,你认识他吗?他姓邱,也可以姓贺,贺怀君是不是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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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怀君原本计划陪她一个上午,吃完午饭再走——如果他没哭的话。
在贺望面前哭是个很丢脸的事情,邱怀君逃一般出了房间,眼睛水蒙的一片,跑到福利院门口的小草坪蹲下了,手捂着眼,肩膀一耸一耸的,狼狈地扯着嗓子喊:“你先别看我!”
贺望的脚步在身后停止了,邱怀君没有哭太久,很快平复了情绪,声音闷闷说:“你帮我要点卫生纸,哥。”
等卫生纸到了,贺望这才蹲在他身边,静静看着邱怀君擦眼泪和擤鼻子,真奇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竟然会觉得他擤鼻子皱起的眉毛都好看。
邱怀君眼尾发红,鼻尖也红,低头说,“别安慰我!我嫌矫情,而且我也不喜欢被安慰。”
“那你喜欢什么?”贺望询问般开口,声音很轻,“抱下你会好些吗?”
拥抱是邱怀君难以拒绝的东西,但接受起来总是别扭,邱怀君声音几不可闻,说了句“好吧”。
贺望身上还有很淡的洗衣粉味道,抱他时候力度很重,能感受到温度,像要将他嵌进骨肉里,但的确很有安全感。
松开之后,邱怀君又发了会儿呆,贺望就在旁边一直陪他蹲着。
“给你唠点闲话吧,别嫌我烦,当我自言自语就行,”邱怀君垂眼看花坛里绿油的草,伸手去拨草尖儿,“其实我有个梦想。”
贺望问:“什么梦想?”
“我……我喜欢当理发师,小时候就很喜欢,我给我妈说,妈,我能长大当理发师吗?我妈说行啊,还拿她的头发给我练手,她头发很长,”说完第一句话之后,后面的话就没那么难说出口了,邱怀君长呼了口气,说,“我不喜欢高考,成功太大了,我就一普通人,只想舒服,我想给别人剪头发,这会让我觉得很舒服。”
他又侧头看贺望,红着眼睛笑:“好玩吧?”
“没什么好玩不好玩的,有梦想本身就是了不起的事情,高考只是大部分人的路径,但也不是必选的路径,你想走不一样的路,这本就件……是件很勇敢的事情,只是——”贺望笑起来,说,“给我剪头发能打折吗?”
邱怀君愣了愣,过了会儿才伸出了食指和大拇指,眼睛弯起来,“八折。”
君君才不是tony,人家未来也是理发店一支带刺小玫瑰(bushi
第25章
贺望知道自己对于邱怀君持有一种下流的迷恋,他短暂的十七年生命里,邱怀君是唯一的变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邱怀君是踩着双红色的球鞋,戴着同色的棒球帽,朝气而又张扬,但又漂亮得像玫瑰。
他的颜色很鲜艳,火焰一样红,哭起来的时候也鲜艳。
贺望有时觉得自己过分无趣,他需要这种鲜艳充当支柱,当他生命周期的保鲜膜。
邱悦和的好状态让邱怀君也跟着心情好起来,贺望陪着他待到了下午两点多,离开的时候邱怀君还在笑,甚至还会哼歌。
下午那些时间,邱怀君又带他去了网吧——学校周围一个偏僻网吧,查未成年查得不严格,邱怀君将贺望从“朋友”升到了“哥们”的地步,决意要带贺望来开开眼界,弥补他只有学习的十七年。
“你先去那儿坐着,开机子先玩,”邱怀君付了钱,指了指他们的位置,“我去拿几罐果酒。”
网吧里热热闹闹,开黑的怒骂声,键盘噼里啪啦地响,跟吸管搅着一房间的碎冰块一样,四处都扯着厚重的窗帘,银白的灯光拢聚在狭小空间。
邱怀君打开冰柜,从白雾里拎了几罐度数适中的果酒。
拿着酒到位置时贺望还没开机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我不会开。”
除了开机子不会,打游戏贺望同样也不会,邱怀君从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优越感,极其负责地要教他打游戏,倾身过来握住他的鼠标替他选人物,“你等会儿就跟着我就行,我护着你啊。”
一切的动作似乎都成了刻意的勾引,包括他睫毛投下的阴影与眼里跳动的光。
贺望每局都死得很快,剩下的时间都只能喝果酒,看着邱怀君打游戏。
他并不确定自己酒量如何,只是一直喝着。
“怀君,”贺望突然叫他。
“啊?”邱怀君盯着莹亮的屏幕,屏幕上人手里的M416枪口突出火光。
三杀。
“如果,”贺望手指摩挲着铁罐冰凉的表皮,“如果有人骗你,你会怎么样?”
“骗我的话,”邱怀君不假思索,话语脱口而出,“我会把他揍得他妈都不认识他。”
“那怎么样,”贺望顿了顿,低声问,“你才会原谅一个人?”
一局毕,死在了第二名。
邱怀君摘了耳机挂在脖颈上,转着椅子朝向他,神色疑惑:“哥,你是不是最近失恋了?”
贺望今天实在表现的奇怪,话语寡淡,笑容也少,还尽问些无厘头的问题,邱怀君又喝了口果酒,喉结上下滑动,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的伤口。
贺望愣了下,说:“没有。”
紧接着,他又说:“但我的确有个喜欢的人。”
邱怀君睁大眼,感兴趣地凑上前,“哟,嫂子啊?”
“没有,”贺望垂下眼,“没有表白,不知道怎么追。”
“我帮你啊,我好歹还谈过几次恋爱——差生嘛,不听话的事都干过,”邱怀君在这时候倒是显得热心肠,“你给我说,她长的好看不?”
贺望如实描述:“很漂亮,我每次看见他都觉得我是在做梦。”
“这么好看吗?”邱怀君有些苦恼,认真琢磨起来,又无意识地舔嘴唇的伤口,“那肯定竞争压力很大。”
贺望盯着他殷红细小的伤口,喉结上下滑动,抬眼看他:“那怎么追呢?”
“其实吧,我觉得追人应该也不难,真情实感就行,当面表个白,哥你条件又好,成绩优秀,长相顺眼,人家女生为什么不接受你?”邱怀君凭着自己寡淡的几次恋爱经历出发,试图总结出经验来,“你就直接给人家表白,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