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相(73)
两个小时以后,喻闻若终于收到了回信。
“可以。”
“专题组十分钟之内开会。”喻闻若打开群聊,又发了一条,“晚上六点采访张梓珊,一个小时之内出采访大纲给我看。”
群里立刻一大片回复“收到”。
喻闻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又叫了一声“小宋”。
“你来采访张梓珊。”
宋嘉临管的是时装版不是专题组。早上开会喻闻若刚说了七月刊要裁掉一篇时装的内容来放迟也这事儿的专题报道,她正摸鱼呢,突然被点名,茫然地直眨眼。
喻闻若摁住她的肩膀,郑重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迟也的粉丝。”
宋嘉临:“……”
宋嘉临:“我可以拒绝吗?”
作者有话要说: 喻主编:你不能。
社畜小宋祝大家开工愉快。
第47章
“我想, 趁这个机会,跟迟也说声对不起……”
女孩的声音被特殊处理过,又尖又细, 听上去已经全部失真。拍摄也做了处理, 只能看到一块透光板后面的剪影。张梓珊在哭。宋嘉临出现在镜头的一角, 她耐心地等待女孩抽泣, 好一会儿,递上了一张纸巾。
“我乞求他的原谅,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画那些东西, 也希望……希望网友们……”张梓珊再次泣不成声, 崩溃一般喊出来,“放过我!不要再影响我的工作和我的家人!我只想好好生活!”
视频戛然而止,迟也冷着脸, 盯着视频左下角显眼的“bridge”图标,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会议室里坐了很多人, 立欣的高管全员到齐。迟也的商务、影视经纪人、公关团队全都沉默地坐在桌边。严茹背对着他们, 双手抱胸,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
迟也摊开手:“所以?现在要我怎么样?”
严茹转过脸, 看着他:“道歉。”
“怎么道歉?”
“稿子我们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今天下午《浪潮》会来做一个特约专访, 关于最近的事件,你要向公众道歉。”严茹从桌上把一张文件递给他,补充道,“你得哭。”
迟也拈起纸看了一眼, 听见她最后一句,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得跟她拼演技了?”
严茹嘶声道:“是因为你她才承受了这么严重的网暴!你看看现在的舆论都是什么样子!”
迟也嗤笑一声。还能是什么样子。
bridge两天前出了一篇关于该事件的深度稿件,在全新媒体端被疯狂转发。这篇深度稿件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 bridge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张梓珊,并且拿到了她的独家访谈。全文两万多字,最大程度做到了不偏不倚。他们采访了多个粉丝,有迟也的粉丝也有单纯就是泥塑爱好者,既分析了泥塑这个文化现象的成因,承认了它存在的合理性,也探讨了这种现象是否对公众人物造成了事实上的人格侮辱。文章由多人一起撰稿,泥塑这边写完,笔锋一转,又探讨了“迟也”这个名字在这场交锋中的符号意义。其实只是拿迟也作个引子,后面洋洋洒洒的,谈的都是粉丝经济膨胀的当下,资本、平台与消费者之间的各种博弈。
至此,bridge大获全胜,报道的后半段甚至被很多主流财经媒体转载。他们那个一直半死不活的新媒体端只靠着这一篇文章迅速盘活,一夜之间,喻闻若在业内声名大噪。
但对于消弭网上的戾气斗争来说,bridge这篇报道完全没用,该吵的还是在吵。主流的思潮依然是以保守为主,“撑泥塑、反迟也”的运动没坚持几天,各大平台都因为其中太多色|情向的内容而采用了不同程度的封禁手段。这无疑导致了更加强烈的反抗。保守者把张梓珊拖出来丢石头,反抗者则把迟也绑上了火刑架。
bridge随即放出了跟张梓珊的采访视频片段,试图从中调停,达成谅解。原视频很长,但只有张梓珊崩溃大哭,请求大家放过她的片段被截下来流传。她这么一哭,迟也这边就无可奈何,只能把“引导网暴”这个锅往身上背好。工作室在当晚再发声明,恳请所有的粉丝朋友停止一切网络暴力行为。泥塑不泥塑,女权不女权的,确实没人讨论了,舆论的核心变成了如何约束公众人物滥用影响力。此时,又有人把“静安寺张天师”的账号和#泥塑无罪#的话题在各平台被封禁拿出来说事儿,认为迟也只手遮天。立欣的法人信息已经被网友们扒了个底朝天,这两天严茹也是心烦得不得了。
到这个份上,原本只是小圈子里谈论男男女女那些事儿,不知怎么就扩大成了阶层矛盾。小可去给迟也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在看自己以前演的《沉默的一天》。那是一个特殊年代的故事。小可问他怎么看起这个了,迟也竟然对她笑了笑,指着屏幕说:“你看,我也不是第一次被关牛|棚了。”
迟也手里掂量着那张纸,半天没说话。再抬头的时候又笑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看严茹,看向了他的公关,有商有量:“不哭行不行?”
“最好还是……”公关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妥协道,“也可以。但你本人一定要出镜。”
“行。”迟也把那张道歉声明叠起来,一口答应。
严茹不信任地看着他:“必须按照稿子说,一个字都不许差。”
迟也唇边的笑意更深:“茹姐,商务那边,我赔掉多少钱了?”
严茹:“这个你现在不要想……”
迟也换了个问法:“我还剩几个商务啊?”
严茹顿了顿,“12个。”
迟也肉疼似的,“嘶”了一声。
他今天收拾得非常得体,是事情发生以来他收拾得最干净的一次。严茹亲自跑进他家里面,拔掉路由器,关掉他的游戏,把他房间里的那些画全部撕掉,大林哥摁着他去洗了个澡。然后他收拾得干干净净,重新坐到了会议桌上。接下来还安排了无数的会议,他要一个一个跟品牌方开会,恳请他们的原谅。已经解约的,要在违约金上讨价还价,还没解约的,要放低姿态,重新商定合同,商量下一步物料怎么拍摄、怎么发布……
迟也坐下来就清醒了。“我道歉。”
严茹不太相信他似的:“你现在肯了?”
“张梓珊一哭就有用,这不是很明白了吗?”迟也嗤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想把我的头摁到地上。”
迟也低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指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随即抬头,也没看严茹,视线转到了窗外。
那天他转发那条长微博顶嘴以后,看了一会儿评论。有个人说,一个戏子,搁以前就是下九流的玩意儿,讲这些他看得懂吗?要不就是说,你赚这么多钱,侮辱你两下怎么了?
迟也安静道:“咱们下九流的玩意儿,可不就是跪着赚钱的么?”
他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又接到了喻闻若的电话,迟也低头看了一眼,摁掉了。喻闻若又打,迟也非常干脆地关了机,把手机丢给了小可。
“帮我收着吧,十几天没碰,都不习惯了。”迟也声音很轻,“吵死了。”
小可攥着他的手机,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半天,最终只是回答了一个“嗯”。
下午的专访严茹一直陪着。迟也非常配合。他没有上妆,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和眼底一片阴影都保留着,在镜头前露出恰到好处的狼狈。道歉声明完全按照稿子背,说得无比自然,好像都从心底掏出来一样。他向张梓珊道歉,向民众道歉,向所有被他伤害的人道歉。同时弘扬“正能量”,但只字不提泥塑或是承受的侮辱。他交出微博账号密码,小可替他删除了那条质问的微博,替换了一条辞令差不多的道歉声明。
这场闹剧,只能以迟也在各种意义上的下跪作为终结。
达诺尔的会议被安排在了两天以后,已经是所有商务里最后一个去谈的。照理说,达诺尔是迟也所有商务里分量最重的一个,他应该第一时间去,但蒋以容不愿意见他似的,一推再推。结合上次达诺尔毫不犹豫拿安清出来打迟也的脸的举动,严茹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蒋以容准备跟迟也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