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相(114)
喻闻若被他问得张口结舌。他不知道,也没经历过。他只好无奈地看着蕾拉,“你又在讲那个故事。”
“这不是故事。”蕾拉耸耸肩,“这是我的记忆。”
周围的白人都发出惊异的声音,中国对他们来说神秘而且野蛮。喻闻若微微感到一些被冒犯——就跟西方国家没这种事儿似的。
“arthur,你也是被拐卖的吗?”
“他可不是!”蕾拉夸张地压低了声音,张口就开始胡编,“他其实是一个政要的私生子……因为种种政治原因……”
喻闻若毫不客气地抓起蛋糕塞进了蕾拉的嘴里。
“喻闻若!”
一道大力突然踹到门上,隔着门板传到了喻闻若背上,他吓了一跳,认出那是迟也的声音。
脑海里的声音没消失,蕾拉还在笑,带着稍微尖刻的嘲讽——“他其实是贵族的私生子。”
喻闻若不得不提醒这些英国人:“中国没有贵族……”
“e on!”蕾拉气恼地瞪着他,换成了中文,“他们都信了!”
“喻闻若!”迟也的声音更大了,“我砸门啦!”
喻闻若突然拉开了大门,迟也一脚抬得高高的,来不及收,喻闻若非常敏捷地往旁边一躲,看着他一个趔趄滚进门里,姿态十分狼狈。
“你干嘛呢喊半天不开门——”迟也气恼地直起身来,话刚说了一半,停住了,打量着喻闻若的脸色,“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喻闻若咽了一下口水,若无其事地把门又扣上,“你怎么跟来了?”
迟也打量着他:“觉得你怪怪的。”
他看见喻闻若突然从那个头发花白的女院长身边跑开,太不像喻闻若了。迟也起身跟着他,眼看着他跑进了这个宿舍房间,但是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迟也都以为他晕倒在房间里了。
喻闻若哭笑不得:“我哪儿有怪怪的?”
蕾拉的声音在他耳朵里笑:“你哪儿都怪怪的。”
喻闻若闭了一下眼睛,尽力想把话题岔开:“你怎么不在外面培训?”
“在讲女孩子的生理卫生知识。”迟也摆摆手,“我在那儿有点儿尴尬。”
蕾拉:“那有什么尴尬的?”
喻闻若几乎在心里哀求她:“please……not now.”
迟也端详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另一个声音也在问:“你不舒服吗?”
喻闻若等了一会儿,他有点儿分不清蕾拉的声音跟迟也的声音。一般这种时候他不敢回答,担心那都是在他脑子里的声音。他只好深吸一口气,撑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非常不情愿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从来没有在迟也面前发过病。
迟也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了。“你又听见声音了?”
蕾拉:“你也能听见我吗?”
喻闻若舔了一下牙根,他几乎要对蕾拉生气了。他觉得蕾拉在跟他捣蛋,但同时又知道这是不好的事情——他不可以把这个声音当做是一个还活着的人,这一切都只是在他的脑子里而已。但他忍不住用英语回了蕾拉一句话。迟也看着他,表情非常惊讶。
喻闻若强迫自己深呼吸,“sorry……”他听见自己道歉,但不知道是在跟谁道歉。
“你先坐下。”迟也拉了喻闻若一把,让他坐到床上。“你的药呢?”
喻闻若很想说这不是心脏病,他的药也不是速效救心丸。但他没有开口,他很担心迟也其实没说话,他不想再在迟也面前表现出这种“不正常”。
“先别说话……”他的声音很微弱,近乎哀求。迟也立刻闭了嘴,喻闻若攥着他的手,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迟也顺势抚摸着他的后颈,沉默着。喻闻若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好像要用头把他顶开,迟也不得不把脚岔开来,站稳,让他靠着。
蕾拉的声音消失了。
喻闻若放开迟也的手,突然抬起了头。往旁边坐了坐,给他在床上让出了一个座位。迟也坐到他身边来,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没事儿了?”
“嗯。”喻闻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
迟也眉头皱起来:“你不说你好了才不吃药的吗?”
喻闻若:“……”
他掂量了一下,觉得最好不要说自己只是医生说好转以后就擅自停药的。他见势不好,立刻很乖地承诺:“我回北京就去看医生。”
迟也“哼”了一声,那意思好像是“你敢不去”。喻闻若抿紧嘴,没敢接茬。迟也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严肃,又问他:“受什么刺激了?”
喻闻若下意识地先否认:“我没有。”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看着他,目光严厉,如同审视。他很少在喻闻若面前这么严肃,喻闻若有点儿心虚,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想蒙混过关。
迟也顺手在他后颈上又摸了一把,突然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
喻闻若愣了一下,突然抬起头:“你知道什么了?”
“基金会的人都跟我说了。”迟也的手勾着他的脖子,“这就是你小时候长大的福利院吧……你一趟一趟回来,是不是在找你的父母?”
喻闻若缓了缓,想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基金会的人跟你说的?”
迟也叹了口气,仍旧想宽慰他:“没关系,早晚有一天会找到的。”
喻闻若:“……”
喻闻若:“借你吉言。”
第70章
迟也站起来, 从烧水壶里倒出来一杯热水。这个员工宿舍跟普通的宾馆标间差不多,简朴,但什么都不缺。从这里还能听得见外面大人说话和小孩子的嬉闹声。但房间里很安静, 迟也把水递给喻闻若, 自己靠在了桌上, 咳嗽了两声。
喻闻若抬起头看他:“不是说病已经好了吗?”
迟也努力想克制住咳嗽, 但越克制喉咙里就越痒。他憋了一会儿,干脆大咳了两声,这才舒服了不少。
“好得差不多了, 咳嗽本来就好得慢。”他转身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在喻闻若说话之前阻止他,“你现在没资格教训我不好好照顾自己。”
自知理亏的喻闻若立刻闭上了张了一半的嘴,好一会儿, 才轻声道:“我只是想说那个大师好像没什么用。”
迟也很给面子地勾了一下嘴角, 然后又皱了一下眉头。他察觉到喻闻若的玩笑里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跟平时很不一样。迟也很快意识到这是为什么——喻闻若在为了在他面前发病而感到不安。
迟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想起当初在乌镇喻闻若是怎么对他的, 虽然买了胃药,灌了热水袋, 但是喻闻若完全不顾他的难堪,趁人之危, 非常讨人厌。于是迟也报复似的,安静地靠在桌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就是不说话。
喻闻若故作镇定, 也喝了一口水,视线下移,盯着自己的脚尖。他感觉到情况有点儿不对, 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迟也还在安慰他,但突然他就冷淡了下来。喻闻若更加忐忑,他真的分不清楚哪些话是迟也刚才说过的,哪些又是在他脑子里的。
迟也看差不多了,才淡淡地开口问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喻闻若没说话,他保守地选择保持沉默。
迟也只好猜:“院长说找不到你父母了?”
喻闻若的眼睛转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比较像是迟也在说话。于是他谨慎地选择了一下措辞:“不是……我的父母。”
迟也:“什么?”
喻闻若语速有点急,不怎么像平时的他,解释道:“这是蕾拉小时候呆过的福利院,不是我的……我出生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