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7)
顾楚难受极了:“我想睡睡不着。”
顾长安开了台灯,顾楚仰头看他,皱着的眉头松不开。
顾长安抱着人坐了起来:“到床上去。”
顾楚烦的撕咬毯子说:“哪儿我都睡不着!”
顾长安一边给他热牛奶一边给亚瑟打电话,那洋大夫是随时候命的,半夜三更仍然尽责的在电话里详细分析了早孕失眠的原因,顾楚的身体异于常人,多半是激素变化导致失眠,过了孕早期可能会有好转。
顾长安不悦道:“怎么以前没有?”
亚瑟无辜的说:“生物的复杂性。”
顾长安气得要骂人,怕客厅里顾楚听见,愤愤挂了。
顾楚受尽折磨。他的睡眠状况一塌糊涂,他在确定怀孕之后逼迫顾长安同意他回到公司去处理自己的工作,但没多久他便开始觉得吃力,顾长安不得不把他带在身边,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更不能把他像之前那样软禁,这个时期他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顾长安不敢做得太决绝,怕把人闷坏。
顾楚尝试各种能让自己入睡的方法,最后还是顾长安的怀里更让他觉得舒服,尤其是大白天,初冬的阳光照着,他能睡得很好。
徐臻因此被命令无论什么状况都不许敲老总办公室的门,座机电话线也拔了,有急事也只能发手机短信,老总还不见得一定就能看到。
好多时候顾长安抱着顾楚在休息室哄睡,不知不觉自己也跟着睡过去了。
顾楚从未这样娇气过,顾长安想这回肯定是个女孩儿。
没有人再见过顾长安的妻子,那个叫陈最的姑娘,顾老太太起初十分担心她的伤势,问了几次,倒把顾长安问烦了,有一天一大桌人正准备开饭,他笑着来了一句:“老太太,我跟她一没领证二没拜堂,管得着人家好不好呀。”
这话惊得一桌子人没了声音,顾老太太神色一滞,突然醍醐灌顶。
顾长安把顾乘松叫了过来,在他边儿上添了一个座位,又叫顾楚坐过去。顾楚腰酸,坐下就不想起来,即便一桌子亲戚都看着,他也不肯动一动。
顾长安佯装不悦,瞪了他一眼便叫人开饭。
这一顿饭下来顾家人不得不重新评估顾楚的位置。原本在顾家,他的存在感极低,一个谈不上有多少血缘的远亲孤儿,成年之后几乎没有在宅子里留宿过,即使出席家庭聚会,也不与人说话,似乎经营着一家作坊一样的小公司,很会讨好顾承,为了吃口饭也能随时爬顾长安的床。顾长安身边不断人,顾家人谁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细数他的风流债,他待顾楚确实较旁人不同,但都当他是叔叔疼小侄,金主疼小情儿,谁都没防备顾长安真要把人当回事儿,一个男孩子,他总不至于要当老婆捧着。
顾老太太拿这继子当亲生子,但凡顾长安的事她都格外用心,前后把事情一琢磨,对上顾乘松回避的眼神,她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险些连饭都咽不下去了。
夜里顾长安去她房里奉茶,她质问他是不是早有预谋。
顾长安很坦白:“是为了应付容家那个疯婆子。”
顾老太太气得丢了茶盏:“搞出这样大的动静,结果你根本没有结婚!真是胆大包天!往后还有哪家姑娘肯嫁给你?!”
顾长安说:“怎么我就没有结婚了?”
顾老太太明白他说的是顾楚,顾长安对他的宠爱早已远远超过一个玩物。但顾楚是男孩,还是外戚,这样的腌臜事情顾家自己藏着就是了,怎么可以明目张胆的做出姿态来给人看。
顾老爷子现在这样子,整个顾家已经没有人拿的住顾长安,老太太有些恐惧,她害怕顾家的门面要毁在自己手里。
顾长安看她惶惶不安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虽不是生母但她对他也算得上贴心贴肺,一把年纪了还要这样为他操心,尽管是瞎操心,顾长安也生了恻隐心,因此他换了个说法:“我说的是承儿他妈妈。”
老太太一愣,一下子眼冒精光,也不哭了,捉着他的手臂说:“你带她回来让我看看。”
顾长安说:“不能白看。”
顾老太太一咬牙,说:“好。我答应你,只要她品性端正贤良淑德,不管什么出身,她都尽管来做顾家的少奶奶!”
顾长安哎哟一声笑叹,说:“您是不嫌弃了,人家还不愿意当呢。他现在有身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往后再说吧。”
顾老太太这心跟坐过山车似的:“又有了?!”
顾长安笑得春风得意,心想着老太太您是不知道我的能耐,您这孙女儿一般人都种不进去。
女儿,女儿,顾长安心心念念,没事儿就抱着顾太太做白日梦,出去谈个生意都盯着街上别人家的女儿看。人家小姑娘穿的什么花裙子呢,这裙子我的小姑娘穿肯定更好看,人家小姑娘扎的这是什么小辫儿呢,我的小姑娘扎了肯定更好看,哟这谁家小姑娘这么糙的路怎么还让跟着跑呢,要我的小姑娘我天天顶头上。
我顾长安的女儿,他想,往后谁家来娶都他妈是高攀!
对比起他的兴奋躁动,顾楚则显得有些焦虑,直到八周之后亚瑟宣告胎儿的性别是女孩无疑,他才终于松懈下来,回家第一桩事情就是拟了个字据让顾长安签字画押,一儿一女,换他下半辈子自由身。
顾长安痛快签了,怕不够说服力,腆着脸跪在床头信誓旦旦给签上的,末了把人摁在怀里又亲又舔,舔得顾楚合不拢腿踹他。
徐臻捉摸不透老板的心思,为什么从前藏的那么深的人,这会儿他却天天带到办公室来。下午茶的花样多了几十种,餐厅也开了小灶,人都带在身边了,保镖还寸步不离的守在门口,想来大老板还从没有对谁这样细致过,老板娘到底是不一样的。他恐要变天,因此嘱咐秘书室务必要万分小心,门自然是不能去敲的,万一那侄少爷不开心了,怕是他跺一跺脚,“荣晟”的大楼顷刻就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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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三个月出头,顾楚的失眠症有了很大的好转,他遵照医嘱每天补这补那,在亚瑟的数据中,胎儿一切平稳。小意外自然是有的,顾长安出境谈生意,他回宅子里给老太太请安,结果光顾着吃手里一个糯米团子,在花园的踏跺上摔了一跤,年迈的管家远远看见了腿一软差点吓哭。隔天顾长安知道了,二话没说把那块刻了莲花的百年如意踏跺给撬了,下了铁令从此之后保镖近身不离,顾家大宅里也得步步跟着。
顾楚无法抗议,顾长安已经表现出他最大的诚意。孕早期的不适过去之后,他们有过一次友好的理性的探讨,顾楚虽然强烈的表达他想过一段正常人的生活以保证孕期的好心情,但顾长安会同意他肚子里带着的顾家大小姐回公司上班仍然是超出他预计的稀罕事。似乎有过一个顾承,两个人都表现出了成年人该有的处变不惊。
不过很快顾楚就不再去想顾长安了。他在自己的公司与邱恒知吵架,邱恒知奉顾长安的调令代理了半年的总经理,眼见着这小作坊有诸多不良因素影响发展,不敢大刀阔斧的改革,实在忍不下去的就随手处理了。他以为顾楚就是顾长安一个外侄,因此在顾楚指责他擅自中断了与旭阳纺织厂的合作之后,他也不客气的回应他留着这些人情关系是在自取灭亡。
关起门来顾楚能让顾长安叫祖宗,却被邱恒知气得没办法,邱恒知还觉得自己的才干受到了侮辱,两个人不欢而散。邱恒知想找老板评理,找不着老板便抓着特助徐臻抱怨,徐臻面色诡异听完,不知怎样告诉他他半年的苦劳已经让这一架给吵没了。
旭阳的状况很不好了,顾楚去了一趟,发现厂子已经让法院查封,他联系不到孔阳,问了另外两个合作的厂子才知道孔阳父亲去世,夫妻离异,他本人欠了许多赌债,下落不明。顾楚想着孔阳肯定找过他,但也肯定找不到,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孔阳帮过他,反过来他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中断了两家的合作,邱恒知实在干得好极了。
他打听了孔阳母亲的住处,去看了一趟老人,给老人留了一些钱和自己的电话。不多久,孔阳联系了他。
顾楚不得不带着他的保镖去会面,这样的觉悟他还是有的,保镖跟着至少好过顾长安把他锁着,横竖他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
他们约在学校门外的茶餐厅见面,从前还读书的时候,午休他们经常去那家茶餐厅打发时间,多数都是孔阳花钱,他对顾楚知根知底,明白顾楚在顾家只是寄人篱下,他可以穿着名牌的衣服定制的鞋子,但身上未必有钱。
十几岁时候的少年玩伴,对顾楚来说是很珍贵的,他性格内向又自我封闭,几乎没有朋友,只有孔阳人如其名,小太阳一样围着他转,如果可以,顾楚想还他这份情。
毕竟落魄,孔阳来时有些狼狈,也显得心神不宁,见了顾楚那牛高马大的保镖差点要落荒而逃,弄得顾楚好生心酸。
他问他近况,得知离异是夫妻俩不想孩子因为债务牵连而失去生活保障之下做出的不得已决定,顾楚心里好过了一些,他无从解释起为什么会突然中断两家的合作,只要闷闷的说了声抱歉。
孔阳像霜打的茄子,低着头说不怪你的,都是我自己没长进没出息,老爷子留那么多东西给我,都让我败完了。
顾楚给他打气:“可以东山再起的,你有多少债务,我这里可以先借去。”
孔阳蔫头蔫脑的沉默了一会儿,低落的说:“不说这些了。往后你有空多去看看我妈……过两天我可能就出去了。”
顾楚心急起来:“你妈就剩你了,你要去哪里啊?!
孔阳不肯说,眼睛都是红的。
就在顾楚还在坚持不懈的追问到底有多少债务的时候,他的保镖突然有了动作。
茶餐厅开了许多年,装潢陈旧,老板也换了几茬,尽管是在贵族学校的附近,四周其余装潢考究的餐饮店也早已抢光了它的生意,餐厅里油腻的桌子就像是从老式港台片里搬来的一样,顾楚一开头都没有反应过来,高利贷追债的人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上来把他们堵住了。
餐厅里并没有其他的客人,顾楚被保镖护在身后,看着他们把孔阳往外面拖拽,反应过来之后便要跑上去阻止,但推不开前面山一样的保镖,他听着孔阳恐惧的哭叫声心急的大喊:“他欠了多少钱我来替他还!”
“他真的有钱!”孔阳绝望的叫,“他是顾家的人!他有钱!”
顾楚一急就有点儿头晕眼晕,也许是肚子的小孩使他的迷走神经异样兴奋,他站不住,不得不扶着保镖跟几个面相凶恶的高利贷谈判:“他欠了多少?”
只要是顾太太打来的电话,一般还没有接起来,顾总就已心情大好,如果正在会场发飙骂人,私人电话一响,拿起来一看,立刻就能大赦天下。要是顾太太再肯和颜悦色说些好话,拿出几分撒娇的姿态来,顾总立刻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何况这时候顾太太还怀孕。
怀孕的顾太太在电话里对顾总说:“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回头我把公司转让出去了就还给你。”
孔阳欠了三百万,这还只是高利贷的钱,可顾楚的积蓄仅有几十万,只能先拿来应急,想还清,就只剩公司了。事业与朋友的性命哪个更重要,顾楚没得选,左右他不可能放弃孔阳,自己那点事业,存亡也不过是在顾长安一念之间的。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他早已在心里默默竖立了这样的信念。
顾长安根本没想过顾楚会问他借钱,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在他那小作坊最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跟他开过口。
“借多少?”
“三百万。”
“做什么用?”他像老谋深算的父亲盘问不谙世事的儿子。
顾楚不知该怎样说,高利贷的人拿着几十万暂时走了,孔阳缩在他的车子里,全部的希望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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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去过荣晟许多次,顾楚这是头一遭上门借钱,跟顾长安开口比跟其他人开口更加艰难,但短时间内能救急的就只有他。顾楚觉得这是公事,不管钱的去处是什么,他是以一个公司经营者的身份来向荣晟的大老板借钱,创业的艰难他体会过,这并不是最羞耻的事。
叔侄俩还从来没有面对面正正经经谈过公事,无论顾楚用怎样的身份来,顾长安都没觉得这一趟他是来谈公事,他们之间没有公事。
餐厅送了下午茶上来,秘书进进出出,很快茶几上就摆满了小饼干、小蛋糕、水果和各种饮料,顾楚莫名觉得自己像是放学去爸爸办公室玩的小孩子。他依然执着的要谈正经事:“我会尽快找到承接方,但肯定需要时间,希望你能宽限一些日子。”
顾长安靠着沙发,把他放在膝上,一手捂着他微凸的小腹,说:“你还没说这钱你要拿去做什么用。”
“应急。一个朋友急用。”
“……旭阳纺织厂那小子?”
顾楚点头。
顾长安沉默了几秒,问:“他做什么了?”
顾楚说:“厂子经营不善,欠了许多钱,让法院查封了。”
顾长安又是片刻沉默,说:“怕不止吧?”
顾楚无奈:“你都知道,对吧,他欠了高利贷。”
顾长安依旧没有搭话,只是漫不经心的摩挲他的肚子。
顾楚放软了姿态:“我从来没有求过你……”
“好了。”顾长安说,“我不想听。”
顾楚着急起来:“我并不是白借的……”
顾长安手心不敢离开他身上,心头涌上来的暴虐慢慢又被压了下去,他说:“整个荣晟,还有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但你要拿着我的钱去接济别的男人,万万不能。”
顾楚睁圆了眼睛:“……你想什么呢?!”
顾长安反问:“我不能想吗?”
顾楚呆呆看着这个老男人,他给了他一道陌生的题目。为什么会有这层牵扯,这种话题,难道不是热恋的两个年轻人才会有的吗。毫无理智的嫉妒行为,他们之间会出现这种状况简直是无稽之谈。
顾楚不知该如何与他说清楚,或许让他知道他一定要救孔阳的原因会更加妥当,商场上都传顾长安仁厚且仗义,他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行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跟孔阳十几岁就认识,在学校里我被孤立,只有他一直对我好,排队帮我买饭,帮我找被别人丢掉的书包,为我跟人打架,在老师那里为我背黑锅……从英国回来那年,我手头的资本根本都不够工商注册,他也知道我的难处,光借钱给我没有用,我的人脉和资源都少的可怜,因此我公司挂名的法人是他,开头的一年都是他在帮我一起经营,货也是他无偿的帮我做。没有他我做不起来的,所以现在转让公司救他是还他人情,我欠他的算不清楚你明白吗?”
他一字一句情深意切,丝毫不觉这些听在顾长安耳朵里已是罪恶滔天。
顾长安从来没把孔阳当回事,人生在世哪能没有朋友呢,他的小顾楚有自己的交际圈。他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还是风雨同舟的患难之交,是高山流水的伯牙子期!
顾长安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失态,他实在气得要死:“他对你来说真这么重要?听上去比我还重要呢?”
顾楚说:“这怎么能一样,他一直在帮助我啊。”
顾长安终于破功:“那是你宁愿跟他开口也不愿来找我!”
顾楚也急躁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现在说的是我跟他!”
“怎么没关系!”顾长安理直气壮,“我委屈!”
顾楚气得有点儿晃眼,揪着他胸口的衣服还不上嘴。有那么多难沟通的事情他们都放弃了沟通,他不明白顾长安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情上胡搅蛮缠!
顾楚离开荣晟的时候是气走的,两个人后头几乎都是没有理智与逻辑的争执,他一遍一遍的推开顾长安放在他小腹上的手掌,不接受任何的反驳和指责。
顾长安愤愤叫屈:我是年纪大了,你嫌弃也正常,可我好歹还是你长辈,你有拿我当个人看吗?
顾楚简直难以置信,到底是谁不把谁当人看,这老东西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欠他?
但凡换个人顾楚都愿意放下所有尊严去求这三百万,但是顾长安,他只想把他杀了以泄心头之愤。
他气冲冲跑了,跑回公司才冷静下来。秘书已经依照他的指令发布了公司的转让公告,员工们对于突然而来的消息有些接受不能,他们大多都是公司元老,看着公司一点点的发展到现在,虽然这半年多顾楚不在,但要转让公司还是让人猝不及防。
顾楚在办公室里接见他们,被询问为什么要转让,能否有回转的余地,他张不开口说是为了朋友,这样不顾一切的行为他自己也觉得很难当作解释说给员工听。
他正一筹莫展,秘书进来交给他一个白信封,打开来,里面装着一张三百万的支票,顾长安三个碍眼的大字签在上面。
“在您回来之前就送来了,不知道是谁,信封也没有落款。”秘书本分的汇报。
顾楚想把支票撕了,可抬头看看一众员工,挣扎半天,颓丧的放弃了。
两个人头一回陷入了冷战中。
顾长安闹起脾气来比三岁孩子更无赖更没有道理可讲,见面都不正眼看人了,半夜里却还是固执的来睡觉。头一晚顾楚不防备,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掀了被子,还来不及挣扎就被粗暴的侵犯,狂风骤雨似的冲撞贯穿,如泄愤一般,或许是特殊时期身体敏感,本能的需要更多的亲密抚慰,他竟也不觉得痛,就像从前肚子里有顾承的时候,孕期频繁激烈的性爱同样使他半熟的身体感到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