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14)
顾兰生为顾长安的一意孤行不满极了,作为一个父亲,他对孩子未免太潦草。
只有亚瑟是乐观的,大出血原本便在预料之内,因此所有的抢救工作都准备充分,但最关键的一步是早已被他放弃了教化的雇主出乎意料的为胎盘早剥做足了功课,当他赶到时,他已用一种古老而有效的止血方式——宫内纱条填塞——为他的太太做了前期处理。
哥哥挽救弟弟,父亲挽救母亲,一家四口都是奇迹,亚瑟觉得这就是天父的旨意。
他以临床经验和各种检查数据判断顾楚很快能够苏醒,但事情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顺利,在一周后,他不得不向雇主建议尝试其他办法,顾楚的昏迷不醒并不是因为大出血导致的创伤,他求生意志薄弱,自己不愿意醒来。
顾长安独自沉默了很久。病房里只有机器的声音,顾楚被收拾的很体面,干干净净就如同睡着一样,他捏他的手,一个骨节一个骨节的摩梭,又小心翼翼的去摸他的脸,末了,艰难的说:“我知道,你要一个人过,对不对……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去找你,你要孩子,两个都给你……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要是不肯醒,你是晓得我的脾气的……上天入地你都别想把我甩了。”
他讲的肝胆俱裂痛彻心扉,但顾楚却完全没有听到。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很多小时候的事,梦见九岁那年第一次到顾家大宅,好多人,桌子上摆满了精致诱人的蛋糕,他不敢去拿,看到有其他客人吃剩不要的放在一旁,便去偷了来,躲在花园角落里,正要吃,却又被大孩子撞翻在了地上。他又羞愧又不舍,只想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就在他急得要哭的时候,一个很高大的叔叔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他给了他一块新的蛋糕。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块蛋糕的样子,它是心形的,白色的奶油包围着中间三颗草莓,用叉子切开来,里面一层又一层的巧克力,特别好看。
那个叔叔也很好看,他蹲在他面前鼓励他吃,等他吃下一口他便笑了,笑的时候眼角的纹路都很温柔。他问他蛋糕好不好吃,又抽了西服胸前的口袋巾给他擦嘴巴,将他带到楼上的大房间里,叫管家爷爷把餐桌上的蛋糕每样都拿了一种上来。
还有很多很多的蛋糕呢,他说,都特别好吃,要是你想吃,往后叔叔叫人专门做给你吃。不光是蛋糕,要什么你都可以来找叔叔,要是有人拦着你,你就报我的名字,我叫……
叫什么呢,顾楚没听清楚,但是梦里他真的又去找他了,迈进顾家大宅的门,又是好多人,一模一样的餐桌,一模一样的蛋糕,他就胆怯了,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不知道怎样醒来,他总是一次一次迈进顾家大宅,一次一次被带到楼上的大房间,却永远听不清楚那个叔叔叫什么名字。
这样也好,醒不来就算了,他想,永远都有蛋糕吃,永远都有一个很好的叔叔陪在自己身旁。
可是……时间一长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更重要的东西,是父母?是学业?好像都不是,他想不出来,越来越焦躁,便向那个叔叔求救。
“很重要吗?”他问他,“比蛋糕还重要?”
他想了想,很确定的点了点头。
那叔叔沉默了一会儿,大手一挥指向人群:“是忘记了他吗?”
人群散开,万籁俱静,有个三岁的小男孩站在那里拍手笑,笑声清脆,天真烂漫。
他猛然惊醒了。
此后,恍若隔世。
顾承没有待到夏季结束便返校,他总是功课紧张,连周末的行程都很满。临行之前他参加了顾虔的百日宴,那是顾家自家主大婚之后的第一件喜事,原本又要焚香列鼎张筵设戏,但长辈们担忧大肆操办要折了小娃娃的福寿,决定一切从简,只小办了几桌宴请本家亲戚。顾长安大手笔,捐千万善款盖了几座学校,又依照顾老夫人的意思,在近郊的千年古刹助了一桩水陆空法会,行善积功德,以躲灾避难。
只是顾虔刁钻,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人抱,光抱着还不行,非要走动,脚步重了要哭,脚步轻了也要哭,一哭便不肯吃奶,小拳头攥着闭眼嚎,像是跟全世界有仇。
请了三个保姆都累坏,哭到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唯独顾楚能治。萝卜头那么大个东西,竟这样机灵。顾承觉得弟弟简直聪明坏了。
他依旧管顾楚叫哥哥,但不管他叫什么,就是家里老太太也知道这不重要了。有些事不需要求证,她只想找个由头请一顿家法狠狠教训顾长安,可棍子都拿在手里了,轮椅上的老爷子却抓着另一头不肯放,人傻了这些年,儿子还是心头宝。
你晓不晓得那混小子做出什么事情呀?她简直要被他那乐呵呵的样子气死,你是早就知道了是吧?这么要紧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跟我讲!
当然她也不是真心就要打顾长安,她就是想打给顾楚看。她怕等自己百年之后,顾楚要记恨报复顾长安,总归顾长安大那些岁数,有朝一日要是也像顾老爷子这副德行了,她怕顾楚要把他推去倒垃圾一样倒掉。
她不知道对于顾长安来说,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压根就没有功夫去想,眼前就已是战战兢兢。
答应的事情作不得反悔,但顾楚醒来却一直没有同他算账,吃了那样大的苦头都没有同他算账,也一句不提要走的事,顾长安忐忑之余愈发担心还有变故。
连顾兰生同他来说那三个人都解决了也被他骂。
“同我有什么关系?!”他瞪着眼睛,“这叫恶有恶报!……别让侄少爷知道!”
他怕顾楚知道了孔阳的事情,立刻就要被气走,尽管他到现在都委屈为什么一个破中学同学会比他重要。
善事仍旧要做,该解决的自然也要解决,菩萨还将那吃人的夜叉顶在头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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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顾长安的自知之明多少缓解了顾楚的愤怒。当他被迫在境外待满了四周,当那个自称是天主教徒的洋大夫又一次屈服于雇主的淫威,伪造病情使他卧床半个多月,当他得知顾虔曾被下病危通知并在NICU住院一周多,他便彻底死心,知道顾长安是永远不会改的了。
他下了决心回去看一眼顾虔就走,毕竟他病情凶险,一落地就没有呼吸,又轻又小,还在肚子里便已是亏欠了他。
顾家财大气粗,又有那么多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女眷,总能把孩子照顾好的,他这么说服自己。可等他千里迢迢飞回来,脚还没踏进顾家大门,就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了。那哭声叫他多忍受一秒都是油煎火燎。
怎么不找些有经验的保姆呢?!他忍不住责问顾长安,承承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这都是最有经验的保姆了,顾长安小心翼翼解释,承承是你亲手带到周岁的呀,你以为他回来就没闹过吗,小半年都是天天在我怀里哭到睡着的。
顾楚无法再指责,低头看看怀里抽噎着安静下来的顾虔,这小东西正蓄着满眶的眼泪瞪他。
罢了罢了,他咬牙,就等顾家找到合适的保姆再走吧。
这一等,便是遥遥无期了。
保姆换的走马灯一样勤快,顾虔却依旧难伺候,抱起来不许换左右手,屁股挨不得床。老这么折腾那顾楚哪里吃得消呢,顾长安肉疼,一回家就自己抱过来,整夜的抱着楼上楼下院里院外走。三个月出头顾虔便懂得换花样,有一回还不让进屋,非要走到闹市去,一口气叫顾长安走了十几里地,抱回家天都大亮了。
连安娜都同情上了,这么疼孩子的爹如今可不多见,自打二少爷出生,多少回老板连签合同都是匆匆忙忙,下了车还在刮胡子,一不留神都能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尿不湿来。
其实顾虔到了顾楚怀里还是老实,要么安安静静睡着,要么扑棱扑棱睁着大眼睛想心事,就是顾楚抱着他在沙发上打盹儿睡着了,他也不吵不闹。保姆惊奇,想帮忙换个手,他立刻就嚎。
顾楚哭笑不得,趁没人的时候问他:“收了你爸多少好处?这么磨人?”
顾虔撅了个嘴吐奶泡,一脸不乐意,好像在说:“你看不到我往死里折腾他嘛?”
顾楚被自己的想象力逗笑,抱着他乐不可支。
顾长安丝毫没觉得带孩子这事儿有多辛苦,从前顾承也是他跟保姆喂奶换尿布,这种精细活儿顾楚哪儿干得了,小孩儿就该跟小孩儿玩儿,跟现在带顾虔是一样的。只是顾楚如今脾气不好了,动不动就要着急骂人,顾虔三个月练抬头,有一回没留神一下磕他下巴上,他急得脱口便骂:“小心点儿呀,不知道自己骨头多硬啊?!”
每当这个时候顾长安便只能装作一副灰头土脸样子立在一旁听教训,实际他心里是享受的,巴不得顾楚多骂几句,这样自己便可以想法儿顶嘴,哪家夫妻不吵架,吵架那是感情好。所以他是早就不觉得自己骨头有多硬了。
等到顾虔满六个月,大约已经接受了自己来做人这个事实,总算不再没完没了的嚎,夜里只要睡在顾长安肚皮上,也能一睡几个钟头,顾楚便开始收拾行李。
顾长安挺平静,等人收拾完,亲自开车把人送到酒店包房,顾楚刚感叹他这回真改了性子,一进房间便被他压在了门板上。
他自然是有预谋的,但也确实是焦躁的不行,整整一年没有碰过他,几次撞到他跟孩子在浴室里戏水洗澡都只能狼狈退出来,他真能把自己忍成佛了。
“你判我死刑我认,多少罪我都认,就求你最后再给顿饱饭吃。”他压着他耳鬓厮磨,没脸没皮的求,坚硬的性器抵在他腰窝,浑身肌肉绷紧,像头捕猎的豹。他是势在必得的,无论顾楚同意还是拒绝,他都不会让他逃过去。
顾楚听他说那番话便已经心软,又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被他整个人拢着,便腿也软了。
若今后永不相见,这或许是最好的告别仪式。
他没有做出抵抗的行为,亦没有攻击谩骂,等于默许。
顾长安多一秒都等不了,一手撑着门板一手剥他的裤子,从兜里摸出一个保险套用嘴撕了,没有任何前戏便蛮横的顶了进去。他是完全失了理智了,从来没有过的失控,似乎要将满腔的委屈不甘都发泄出来。
顾楚先还能咬牙撑着,很快便溃败,他疼的厉害,哭着骂他混蛋,咬他抓他,甚至傻到想用腔隙里的软肉把身体里作恶的凶器挤出来,但这些无一奏效,顾长安一声不吭的蛮干,将他压在床上正面干时,眼神都要将他生吞活剥。
从午后到第二天早上,除了凌晨被塞了半碗粥,顾长安就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停的侵犯着他,即使被抱到浴室做清理,一样也是架在浴缸里操,失去意识前顾楚觉得他可能就是想这么弄死他,顾长安怎么可能甘心让他走呢,他那种性格,死了都不会让人清静。
最终他仍然没能立刻走掉。
顾虔在他离开的第二天突然高烧,保姆阿姨电话打来时吓得直哭:“虔虔烧的好厉害呀,顾先生也不在!您在哪里呀您快回来!”
电话虽然拿在顾长安手里,但那声音却清晰将他吵醒了。
顾承从来没有那样烧过,他的心突突直跳,慌急慌忙下床来,还没迈出步去便跌在了地毯上。
顾长安揉着眉心捉他:“慌什么,小孩子哪有不病的,我回去就行。”
“虔虔身体差,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的!”他急得盖不住被子,一身的吻痕指痕都露在外面。
顾长安看了他两眼,没再跟他顶嘴。
顾虔真烧的一抽一抽了,医院走廊里顾家七大婶八大姨围了一堆,保姆憋红了脸哭诉:“打您昨儿出门就开始哭了,怎么都哄不好,哭到厥过去,醒过来又哭,结果天没亮就烧了,我照着给他温水擦呀泡呀,推拿也做了,一点儿效果都没有!把老太太都给心疼哭了!这么犟的孩子真少有!我是干不了了,您们再请别人吧!”
于是又走一个。
这回顾楚也不敢掉以轻心了,顾虔烧了三天,他不眠不休陪了三天,烧退了,他也累倒了——叫顾长安折腾太过了。
病愈的顾虔越发变本加厉,天气渐冷,他便三天两头出状况,不是拉肚子便是过敏,顾楚一步走不开,更不要思想着走。
顾承同他打视频电话,十分同情他的遭遇:“我尊重您的决定,等虔虔好了您就走,那种配偶不要也罢,对了您当时大出血的时候他还抱着您哭了呢,哭的可难听了,丢死人,我都不想叫他爸爸了,干脆您也带我走了吧!”
顾楚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顾承原本就护短,父亲一直是他努力的方向。
其实顾长安很容易成为一个奋斗的目标或者投奔依靠的对象,他所有的贪婪暴戾都被掩饰在温和无害的假象之下,在他小的时候,他就无法克制想要亲近他,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温柔,哪怕是多一块蛋糕也好。
在那个时候,他甚至有过恶毒的私心,要是他没有父母就好了,族人一定会把他送到顾家大宅去,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想方设法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把他所有的宠爱都占为己有。
如果没有那个雨夜,等他足够强大,他大概会倒追他,但若是追到了他却还要同许多人分享,他便宁可不要,宁可远远看着,客客气气叫他一声顾叔叔,免得锥心。
可惜没有如果。大雨将他浇的透心凉,叫他知道了所有的温柔都是伪装,待他好不过就是想尝一口鲜嫩而已。
没有这些年就好了。
当他从昏迷中苏醒,将床畔入魔一样的他同十几年前的顾叔叔重叠在了一起,那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耳边唯有那句想要什么都可以问他拿。
他想要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他的顾叔叔,他嫉妒他身边所有人,嫉妒的心都要死去,他想逃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躲起来,不然的话,他求而不得的丑恶面目就要暴露无遗了。
等虔虔大一点便走吧,他下了决心了,到那时候,一天都不多待,马上就离开他。
然而顾虔总是长得很慢,余下的日子便是越来越难熬了。
顾长安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从前是从来不把公事带回家的,如今连高层会议都常常拿到家里来开。头一回顾楚不防备,早起抱着顾虔到书房去找前一天掉落的玩具,推开门,惊了一下,一屋子神情严肃的人抬头看他。
“哦,我太太。”他听到顾长安向他们介绍,而后神态自若捏了捏他的手。
又一次开着会,顾虔爬进去了,阿姨不敢去抱,来求他。他便一面将在桌上吃纸的顾虔交给他一面笑着对一众外人说:“我太太是救命的菩萨。”
顾楚不知道他是如何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荣晟的老板娘是个男人,他的头发早已留过了肩,一直拿皮绳松松垮垮束着,大约一时也分辨不出男女。
旁人不知,安娜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她曾无数次见顾楚进出老板办公室,那时老板就已经一副奴才样子,没想到这两年过去,顾楚的家教愈发严了,不要说应酬,老板连偶尔的消遣都要戒光了。
其实顾楚不怎么乐意顾长安长时间的在家带顾虔,他见他总有点怵,自那次酒店叫他“吃了顿饱饭”之后,这老东西重欲的毛病似乎不遮不掩了,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裸着的。发起情来有见缝插针的毅力,简直阴魂不散,连他在厨房煮咖啡他都要贴上来,那孽根杵着,硬邦邦磨着他的臀缝,一面还若无其事的伸手越过他去帮忙拿橱柜里的糖罐。
有一回同他二叔喝多了酒,半夜里竟摸到他床前来撸管,色胆包天的抵着他的嘴唇磨蹭,精液都溅在他脸上,竟还要舔他,酒气熏天的,差点叫他不能再装睡。
真叫人忍无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