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129)
这听起来像是符合他们各自人设的人生。
而如果他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向夏良迈出这一步, 就说什么都不能再撤退了。
否则就像夏良说的那样,对他不公平。
他自己也不甘心。
不甘心。
甘心。
柳小满琢磨着这个词,像是又回到了下决心要不要跟夏良在一起的那天。
他反复地想, 这么好、这么好的夏良,一辈子真的只有这一个。
好在夏良把时间宽限到高考以后,在这之前,不管是他还是夏良,都能心无旁骛地把心思放在高考上。
这是眼下第一等要紧事。
柳小满在日历上画了个圈。
还剩一个半月,先拼了再说。
在这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半月,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一擦一变,飞快又焦灼地前进着。
高三年级的一切课外活动都被中止了,包括大课间的跑操。没人知道春夏之间如何进行了更迭,窗外吹进来的小风何时从棉絮变为柳絮。
上次柳小满跟李猛看着小苹果穿裙子还想不通她冷不冷,一晃神,班里很多怕热的学生就换了短袖开了电扇。每天新发下来的试卷都沁着新鲜的油墨气息,被电风扇刮得“哗啦啦”响,教室里的穿堂风逐渐有了夏天的味道。
时间不再以“天”为单位来划分,只能依靠这期间发生的三件事,作为柳小满高中生涯最后的时间切割与纪念。
第一件,是李猛离家出走了,在二模成绩出来以后。
“我靠,真的假的?”王朝在上午第二节 课被尚梁山叫出去,没听几句就瞪着尚梁山蹦了起来,“我不知道啊!”
“好好说话。”尚梁山插着腰跟他对瞪,眉毛拧成个蝴蝶结,满脸的烦躁跟紧张,“你俩天天呆一块儿,你不知道?”
尚梁山真是要疯,他这个班主任当的可太累了,一个二个学习不怎么样,一天净给他整事儿。
“我真不知道啊!”王朝也急了,掏出手机一阵狂点,“我看他没来问他了,他没回,我以为他在家睡觉或者请假了,他离家出……他妈都过来了?”
最后一句话是压低嗓子问的,柳小满和夏良就在窗边坐着,一块儿转头朝窗外看。
不管李猛是离家出走还是逃课,哪怕只是出去躲顿揍,他老妈都找来学校了,李猛肯定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到了高三总有几个心理出问题的,他们学校不多,上星期火箭班也晕了个女生。李猛虽然每次考完试都半死不活,但挨一顿揍就又生龙活虎,看着没心没肺的,柳小满真是没想到他还能搞一出离家出走。
尚梁山又分别问了柳小满他们,谁也没跟李猛联系上,班里好久没什么刺激的八卦了,全都扯着嗓子开始议论,英语老师在讲台上直敲桌子:“安静!管好你们自己!”
“李猛不会想不开吧?”柳小满有点儿担心。
“没那个勇气。”夏良笑了笑,“估计就想给他妈打个预防针,出走半天,归来屁事没有。”
最后应证夏良的猜测是对的。
李猛的离家出走确实只走出了半个上午,但归来时仍带着早上被他妈甩在脸上的一个大巴掌,原因毫无意外是他惨不忍睹的二模分数。
他是在被他小姑护送来学校的,在尚梁山办公室见了他妈,没说几句话就“嗷”一声又跑出来,他妈跟演电影一样红着眼追他,李猛跑到走廊尽头,二话不说抬起一条腿往栏杆上一跨,冲他老妈吼:“你别逼我了行不行!我就不是学习的料!”
“你跳!摔不死你我亲手掐死你!”李猛老妈气得发抖,指着他骂。
“妈?!”李猛嗓子都拐弯了。
楼底下和楼对面本来就一半看热闹的,他这一嗓子劈叉的“妈”喊出来,剩下一半也乐了。
秃驴带着保安一路喊着“怎么回事!”跑过来,尚梁山追在李猛老妈后头劝她冷静,一脸痛苦,头皮都炸了。
“我靠,猛哥,你醒醒!这二楼,你跳下来顶多摔断个腿,高考还是得考啊!”王朝在楼底下直蹦。
“你赶紧站好!”余首也跟着朝他喊。
“我辞职租房子看你上学,从高二守着你,你一天天糊弄我,你有没有良心李猛?”李猛的老妈开始骂他。
“啊——!”李猛耙了把头发,他收回腿在走廊上蹲下来,抱着脑袋带着哭腔狠狠吼了一声,“妈我求你了!”
“……是妈求你了!”李猛妈哑着嗓子回他。
看热闹的学生们因为这两声吼静了下来。
除了刚认识的时候,李猛因为他老妈在教室里吼过一次王朝,之后柳小满都没听他再这么喊过。
他们都以为李猛已经当二皮脸当惯了。
看来想当个合格的二皮脸压力也挺大。柳小满有点儿难受,他不由地看了眼一脸云淡风轻的夏良。
夏良一直没有细说他是怎么说服他老妈转回来的,也没说转学的这一年是下了多大的功夫,做了多大的努力,才拿到这个漂亮的二模分数。
柳小满只知道他比谁都能藏事儿,谁都不是看起来那么轻松和无忧无虑。
李猛这次离家+逃学+伪自杀一条龙雷声大雨点小,回家挨完一顿揍,第二天该来上学还得来上学。
不过他跟他老妈闹得这一场还是给紧绷的高三撕开一条喘气的口子,学校紧锣密鼓的组织了一次考前心理疏导会,不是开给学生的,是开给家长的,等于家长会。
也就引发了第二件事。
姥爷不方便出门,柳勇要上班,来开会的只能是梅姨。
还有非要跟着一块儿过来的灿灿。
“这是你弟啊柳小满?”王朝跟李猛趴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问他。
家长会就在高三各班班里开,用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间,晚上还有晚自习,学生们去吃饭的吃饭,吃完了就在走廊里晃荡着等,有的背书有的闲聊。
灿灿照例瞪着大眼珠望着每一个人,听王朝这么问,有点儿怕生地攥着柳小满的手。
“啊。”柳小满应了一声,没把手抽出来。
“没听你说过。”李猛从兜里掏了块糖逗灿灿,打量着灿灿跟柳小满的长相,又小声说:“你妈挺年轻啊?”
这句“你妈”让柳小满有些恍惚,他下意识看了眼灿灿,又看了眼唯一了解他家里内情的夏良,说不上来心里想不想应下这一声“妈”,很含糊地笑了笑。
尚梁山没有开班会的经验,别的班一节课不到基本就开门往外出人,他们班用了一节课多的时间才散场。
夏良姥爷出来就叫夏良一块儿去吃饭了,梅姨听得特认真,结束以后还跟着一群家长一块儿围着尚梁山问柳小满的具体情况。
灿灿等得无聊,又怕人,就去楼梯口自己又爬又蹦,柳小满拿着本书坐在楼梯上边背边看着他,突然他好像还不知道灿灿的大名。
正想喊灿灿来问一声,他肩头被人从后背顶了一下,很用力,像是故意的。
扭头一看,马硕还在身后拎着膝盖,一脸找茬的表情:“在这儿挡你妈啊!”
这人也是无敌了,记仇记到让人恶心,都在一层楼里上课,上次他摔跤被夏良揍完以后虽然没再专门找事,但每次楼道里遇上了非得挤一下骂两句,找找存在感。
柳小满皱着眉站起来给他让路,马硕瞪他一眼,还没迈开腿,就听见他后背“啪”一声巴掌响,梅姨的嗓门儿特别大地喊起来:“骂谁呢你?!”
“操!”马硕一愣,楼梯上的人都扭头看过来。
“操谁呢!你跟你妈也这么说话是吧?!”梅姨指着马硕的鼻子,张嘴就顶了回来。
再横的学生只要是学生,都怕家长。
尤其是梅姨这样,吵起来一股……泼妇气质的家长。
马硕把梅姨手挡开,他不敢冲家长动手,很没面子地呲着牙:“你谁啊?”
“我谁,我是他妈!”梅姨一把把柳小满拽了过去。
柳小满已经懵了,跟马硕一块儿瞪着梅姨,灿灿跑上来抱着梅姨的腿躲在她身后,够着腿往马硕鞋上踩了一脚。
“有你什么事儿!”梅姨往灿灿脑袋上拍了一下,把他推回身后。
对面三个人,老弱病残占了俩,还有一个泼妇级的妇女,这事儿放谁身上都说不着理。
跟马硕一起的人拉着马硕骂骂咧咧地往下走:“走走走,神经病。”
“泼妇啊!”马硕边下楼边扔了句。
“谁是泼妇!你过来让我打一巴掌你看你妈是不是泼妇!”梅姨还要追着骂。
周围的家长和学生促狭地笑起来,柳小满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了。
尴尬是真的,他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随时吊起嗓子就能骂街的妇女,但在尴尬的同时,这种被“妈妈”保护的感觉又让他有些说不出话。
原来是这种感觉。
“没事,我们走吧。”他拉了一下梅姨,带着他们校门口走。
“没人教的小畜生!”梅姨到了校门口还在拧着眉毛骂,把柳小满扳过来拍着他的肩头上下看,“我跟你说小满,这种人就别让他,往脸上打一巴掌就跑,骂他!骂完让你爸过来收拾他!”
“收拾他!”灿灿跟着重复。
“你别乱学!”梅姨往灿灿脑门儿上弹了弹,又问柳小满,“他刚是不是踢你了?”
“没有。”柳小满任梅姨又拍又看,心里暖洋洋的,想说以后在外面不要这样,想想还是没有开口。
回到家,他把这事儿告诉爷爷,爷爷咧着嘴笑了半天,拉着他的手拍了拍:“当妈的就这样。”
“嗯。”柳小满也拍拍爷爷的手,那点儿温暖在心底荡来荡去,最后跟着爷爷一块儿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