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的你(168)
不料出发前钟恺凡突然来访,二人争执间将陈年往事撕扯开来,钟子铭情绪起伏极大,出现短暂性休克。很小的时候,钟子铭对死亡有着真切的认知,生命中的每个节点,他都在跟死神搏斗,要不是因为妈妈阿梅,钟子铭真想一死了之。
阿梅早年间有丈夫,但因为她无法生育,男人直接跑了,所以阿梅老说男人都是狗东西。
陈丽是阿梅的表亲,要不是看着子铭年幼多病,阿梅才不会答应这件事。那时候钟鼎恒还没离婚,工作又忙,对外面这个儿子不怎么上心,陈丽怕孩子活不长,为了不让钟鼎恒发现亲儿子有病,想办法找了个新生儿代替儿子。孩子小,五官没什么辨识度,把亲生的孩子交给表姐抚养,自己抱养了一个。
直到钟鼎恒和章娅萍正式离婚,陈丽才带着6岁的钟灿出现在钟家。
生活稳定以后,在钟子铭15岁那年,陈丽劝说阿梅带子铭来北京。
阿梅养了钟子铭十五年,对这个孩子倾注了全部的母爱,比陈丽更爱钟子铭。如果不是为了钟子铭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精心的护理,她不会带钟子铭去北京。
抱养来的孩子钟灿在钟家顺利长大,集齐了所有的宠爱和关注,是这个支离破碎家庭里的连接点,时间一晃,钟灿已经与钟家人融为一体。阿梅不想拆穿真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钟子铭能够回到北京就行了,一旦钟子铭长大,能够独自面对生活,就可以展翅高飞。
‘寄人篱下’那几年,阿梅想尽一切办法让钟子铭觉得更舒服一点,呵护他的内心。不管怎么说,钟子铭的亲生父亲在北京有经济实力,不为别的,她只盼着钟子铭能长大成人,能健康平安,生活里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无论钟子铭怎么哭闹,阿梅非得拽着他,把他往前推。
钟子铭身体不好,需要昂贵的药物支撑下去,需要接受好的教育,阿梅没有这个条件助他起飞。
事已至此,阿梅顾不上什么脸面,如果豁不出去,钟子铭这辈子就完了。
反正名义上,钟子铭是阿梅的儿子,受委屈总比被生活熬死要强。
阿梅不怕钟子铭恨她,她怕他活不久,怕他失去活下去的信念,怕他碌碌无为。
但阿梅没想到钟子铭一直没能如愿远离钟家。
钟灿被爱包裹着长大,与人为善,心思澄澈而宽善,是钟子铭年少时最亲密的朋友,不是兄弟,胜过兄弟。当年钟灿去世,钟鼎恒气得病重,家里乱成一团不说,汇鼎内部纷杂,钟恺凡申请了外推,钟家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阿梅跟钟子铭聊过,不强求他留在这里,钟子铭知道一旦选择留下来,等同于身陷囹圄。但每当想起钟灿,钟子铭心如刀绞,他挣扎过,踟躇过,后来他还是想通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钟灿,他也得守在这里。这一待就是好多年,他在汇鼎蛰伏多年,钟鼎恒需要知道暗处有哪些利益纠葛,钟子铭经手办了不少事,只是不能放
在台面上说。
钟子铭对钟恺凡的感情很复杂,在未曾知晓真实身世之前,他一直渴望被保护,很希望成长里有这样的兄长。但钟恺凡从来不拿正眼看他,冷淡又疏远,看着钟恺凡对钟灿好,他羡慕又卑微。得知钟恺凡是他亲哥哥,他对钟恺凡的在意,更是出于骨肉至亲,血浓于水。
多少次,他都希望钟恺凡能回过头,不用驻足,只要能看他一眼就好。
真相撕碎以后,钟子铭忽然释怀了,他能够理解钟恺凡把所有关爱放在钟灿身上。易地而处,未知真相时,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大度地接纳继母的亲戚,忍受家庭支离破碎。
但因为冒雪去接林远,钟灿在回来的路上意外去世,钟子铭永远都没办法原谅钟恺凡。那是一条人命,是钟子铭的挚友。如果不是钟恺凡执意跟林远在一起,钟灿绝对不会死。除去母亲阿梅,钟灿是钟子铭在那个家里唯一的暖意。
少年时期,钟灿在不知道身世的情况下,接纳他,善待他,陪伴他。失去钟灿,对钟子铭来说是催肝裂胆,他怎么不恨钟恺凡?!
钟子铭对钟恺凡,可以说是在意又愤恨。
所以他买了冯聪手上的照片,以免林远的事扩散。但他又为钟灿的去世感到痛心,于是把照片转发给钟恺凡,多要了二十万,发泄恨意。
摸着良心说,钟子铭觉得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他本来可以不管,任由那些照片满天飞,林远非得跳楼自杀不可。
钟子铭知道,林远要是真正出了事,他哥指不定怎么心痛呢。
想想真是不甘心,钟恺凡对林远掏心掏肺,有段时间,钟子铭怎么还听说林远老躲着钟恺凡,他看着林远就有气!
林远拍的破电影儿《刺客》还真像钟子铭本人,出身巨贾之家却被抛弃,最后反杀自己的还是亲人。
钟子铭当时看完以后,眼泪止不住地流。
知道钟恺凡跟林远和好后,钟子铭思索了很久,哪怕他知道林远是无辜的,也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他对钟恺凡下不了狠手,但可以用林远来戳钟恺凡的心窝子,钟恺凡越痛,他越觉得解恨。
对待亲生父母钟鼎恒和陈丽二人,就更不用说了,除非必要,钟子铭这辈子都不愿意见他们,相认更是想都别想。
钟鼎恒赠予他股份,是因为他为汇鼎做了那么多事,背了无数黑锅,那是他应得的!如有阳关道,谁愿走独木桥?
钟子铭心里很清楚,陈丽这样凉薄、自私到极致的人,就是死了,他都不会去看一眼。
第225章 全都拜你所赐
钟恺凡不记得那天下午在医院待了多久,他只觉浑身发冷。脑海里关于钟子铭的记忆很零碎,他只知道年少时,钟子铭不爱说话,成年后反倒变得油腔滑调,很会拿捏分寸,更懂得讨父亲欢心。
申请外推的那六年里,钟恺凡对钟子铭一无所知,再回来时,他们在工作上有交接。人群中,钟子铭倨傲而自信,言谈间意气风发,工作能力更是没得挑,就是不走正道,跟个二世祖一样。
肖正以前说钟子铭和他长得像,他那时候没放心上,反而对钟子铭充满戒备。如果那时候自己意识到这一细节就好了,早一点把话说开,也许现在就不必刀刃相向。
钟恺凡了解他父亲钟鼎恒,这么多年了,父亲也算是叱咤时代,在生活里却不是一个懂得自省的人,羞于面对婚姻里的创伤。现在看着残局,钟恺凡才知道,问题的根源在父亲那里,父亲选择悄悄赠予钟子铭股份,是在弥补心中的亏欠和罪责。
尽管他不想承认,其实他和父亲很像,为人强势,不懂得换位思考。所以年轻的时候,他总是对林远发脾气,动不动冷战。然后两个人吵架了,钟灿去劝和,接林远回来的路上出了事。林远面对不了他,提出分手,进了娱乐圈,后来受到了侵犯。
是,钟子铭说得没错,林远和钟灿所遭受的一切,他都有责任。
与钟子铭争执时,钟恺凡知道了一些真相,就算钟子铭没有参与网络暴力、没有联合向晴做恶事、汇鼎的股权赠予另有隐情。但钟子铭拿林远做利刃是不争的事实——先是用拍戏视频恐吓钟恺凡,再是用林远受辱的照片变相挑衅。钟恺凡惴惴不安,生怕哪天引爆了这颗定时炸弹,神志濒临崩溃。这种做法直捅钟恺凡的心窝子,现在钟子铭还当面刺激他,话锋尖锐,刀刀致命,他简直被钟子铭伤透了。
钟灿意外去世,钟恺凡已经愧疚到了极致,钟子铭还要再洒一把烈盐,腐蚀他的伤口。
想到这里,钟恺凡的背脊控制不住地发颤,心绪繁杂,浓烈地堵在心口,让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其实看着钟子铭心脏病复发,钟恺凡很自责,哪怕他们之前没有什么暖意,他也不希望钟子铭出事。这种感觉像极了失去钟灿的时候,是生与死的撕裂感。他竭力回想,成长里跟钟子铭的接触几乎屈指可数,以至于他根本记不起,他和钟子铭之间还有什么回忆。
钟恺凡和钟子铭像太阳的两面,一个面朝人间,一个面朝宇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就好像阳关道与独木桥,悲剧的根源一旦埋下,从命运开始的那一刻,他们就朝着不同方向生长,自然很难握手言和。
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步伐沉重,夹杂着细碎的高跟鞋声。
钟恺凡双眼通红,疲惫地抬起头,看见父亲和继母陈丽走了过来。他的面容恢复清冷,视线挪至陈丽那一刻,他坐姿颓废,眼里仿佛透着血,幽幽地凝视着她。陈丽刚想说什么,想起章娅萍之前说的话,面部忽然变得扭曲,双唇发颤,死死咬住下唇。
钟鼎恒瞧了钟恺凡一眼,眉眼沉沉,掩不住苍老而疲惫的神态,步伐匆忙地朝阿梅走了过去。钟恺凡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不是他的父亲,钟家也不是他的家,他没有家。他记得上次见到父亲和继母,是在殡仪馆,钟灿马上就要火化。陈丽跟疯了似的扑向钟恺凡,面容狰狞而恐怖,近乎咬牙切齿:“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抢救室门口有细微的谈话声,耳朵短暂性地失聪,钟恺凡什么也听不清楚了。这一次,陈丽怎么没说他把她的另一个儿子气得发病?
良久,抢救室的灯熄了,医生推开门,取下口罩问:“谁是家属?”
“我是——我是!”阿梅慌忙地起身,殷切地望着医生,点着自己的心口,语气急切而卑微:“医生,我儿子怎
么样了?我儿子还好吗?”
钟鼎恒和陈丽沉默地站在阿梅身后。
医生说:“人抢救过来了,但是他必须尽快接受手术,具体细节需要跟家属协商。”
“好……”阿梅欣喜地握住田昕的手,泪光闪烁,“子铭……是不是有救了!”
“他的病情本来就拖了很久,会影响到手术的成功率,今天病人情绪起伏极大,出现短暂性休克,幸好送来得及时。”
听见医生这么说,陈丽恨恨地看向钟恺凡,不料撞上钟鼎恒肃杀的目光,很快,她怯怯地收回了视线,呼吸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