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魔法与清流(118)

　　精灵族的印刷出版业飞速发展，后来，每隔五十年购买新一版史书成了君主们的惯例，就像强制订阅的半世纪刊一样。各地树神殿除了基础的宗教功能，还具备连锁书店的作用，面向各族民众开放，主营诗歌文学兼营杂七杂八的闲书，其他种族的人想要出版点什么，去树神殿找精灵族准没错。
　　当然，民间能买到的编年史不像君主收藏的大部头那么厚重全面，一般只编选意义重大的内容配合犀利的独家评论出售。
　　索斯王室哪怕沦为仅剩普兰汀一城的城主，这项订阅权利依旧存在，其他任何实权大贵族都没有这一殊荣——他们只能买到树神殿的简化版。
　　过去不情不愿地掏钱购买精灵族的编年史，如今却成了索斯王室名正言顺的依仗，是国王作为一国君主最后的脸面。
　　不过，现任国王只觉得脸疼。
　　大部头内容翔实，甚至包括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比如——现任的索斯国王沃纳特是私生子出身。
　　在华国古代宫廷，只要生母扶正，孩子不管什么时候出生的都算嫡子。不过匹斯兰大陆的封建制度掺杂了一些古老的宗教因素，事情就没那么简单，婚前不和谐行为的结晶都算私生子，婚后出生的才是合法婚生子——哪怕前脚大着肚子完成仪式、后脚孩子诞生，那也是合法的。
　　传统继承权则是嫡子＞嫡女＞庶子＞庶女＞私生子，现在除了伊斯特皇帝，没有别的君主再三妻四妾了，刨去庶子，婚生子女的继承权永远在私生子之前，近千年来性别和出生顺序的先后反而没那么重要，全凭君主的喜好和臣属的拥护。
　　已故的老国王和王后说起来还是真爱结合，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任政治联姻的王后，直到她病故才娶了沃纳特的母亲，当时沃纳特都出生两年多了。
　　老国王为了掩盖这一事实，特意将沃纳特隐藏在宫外交由亲信秘密抚养，婚后先让王后假怀孕，又借了个婴儿“沃纳特”假扮婚生子大肆操办生辰大典，每一步都算计得天衣无缝。
　　真正的沃纳特长到八岁，老国王才把这个最宠爱的儿子带到世人面前、封为五岁的王太子，大家无不夸赞王太子聪明健壮远胜同龄儿童，颇有乃父之风。
　　这一切骗过了所有人，唯独骗不过精灵族。
　　沃纳特继承王位有三年光景了，上面有前王后所出的同父异母大哥大姐，下面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这三人哪个都比他更有资格登上王座，哪怕沃纳特本质上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但合法婚生子继承制就是这么糟糕。
　　昨天新一版索斯五十年编年史刚刚由精灵族送达普兰汀王廷，沃纳特从后往前粗略翻看了一下，被“偷情”、“私生”字眼刺激得眼前阵阵发黑，当场把书扣下，不许宫廷史官拿去。
　　过不了多久，树神殿就要公开售卖简化版史书了，如果已故老国王费心遮掩的事实曝光，不难想象将引发怎样的动荡。
　　沃纳特焦虑之下在屋里乱走一气，这会儿走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山羊胡子内臣对面，头痛地说道：“精灵族从哪儿得知的那些秘辛，简直就像、就像……”他父母私会时趴在屋顶上偷看了一样。
　　“陛下慎言。”山羊胡子内臣就是秘密抚养沃纳特长大的老国王亲信，他亲孙子当年还冒充了新生婴儿“沃纳特”，作为事件参与者和利益既得者无论如何都坚决拥护现任国王，只是他已垂垂老矣，又能护得了几时，别人会怎么做也无从预测。
　　沃纳特国王又起身撩开窗帘向外探看，外面只有兢兢业业站岗的王廷士兵，但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两人的密谈也瞒不过精灵族。
　　“前王太后的家族势力很大，他们一直不满意父王立我为太子，这下有现成的理由推翻我了。”沃纳特绝望地说，“索斯早亡了，就剩一个普兰汀还有一堆糟心家伙们争来争去，争完又能怎么样，能复辟啊还是能统一啊”
　　内臣忧心道：“陛下不要放弃啊，一定还有办法。”
　　沃纳特把大部头往地上一扔，破罐破摔：“也别叫我陛下了，这个国王做的还有什么意思，一天到晚不是处理亲族纷争就是在处理纷争的路上，正经国事没几个，简直心累。”
　　“要不……把伊利亚叫来问问？”内臣提议，“他很聪明，又是陛下亲手提拔的属臣，对您的忠心毋庸置疑。”
　　通过蜂鸟小秘听了半天墙角、终于捕捉到关键字的肖恩精神一振，总算能见到正主了，随即又有些担心，尹教授若是卷进国王的秘密中还能顺利脱身远走高飞吗。
　　片刻后，头顶锃光瓦亮的尹教授被侍卫带来了，他对往事辛秘并无兴趣，耐着性子看完大部头编年史上的相关记载，再看到国王和内臣水汪汪的求助眼神，也是一脸无语的表情。
　　他们碰头嘀嘀咕咕一阵之后，尹教授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目前这本史书的内容只有精灵族和我们三人知道？”
　　沃纳特：“没错，别人还没来得及看——不过精灵族的做法向来是前脚把大部头卖给王廷收藏，后脚就要售卖简化版给民众，这事儿捂着也没用，迟早会公开。”
　　尹教授：“那我们可以想办法和精灵族谈条件，让他们把这段掐了。”
　　内臣：“这……能行吗？精灵族写史向来以公正不阿闻名……”
　　那可不一定，每个国家的君主只能收到自己国家的编年史，和向民众公开的简化版本还有一个时间差，他可不信这里没有可操作的余地。尹教授说：“就算不能删除篡改，也可以等陛下的王位彻底稳定后公开。”
　　沃纳特不太自信：“也别谈稳定不稳定的，最好等我死了以后再公开。”
　　尹教授、内臣：“……”
　　“请让我去普兰汀树神殿和精灵族祭祀谈判吧。”尹教授对倒霉国王说，“精灵族方面肯定会提条件，我能知道陛下您的接受上限是什么吗？”
　　沃纳特：“嗯……条件随便吧，只要我有就一定会给，不被人撸下王位就行。”
　　尹教授：“那请您写一封授权我和精灵族谈话的亲笔信吧。”
　　沃纳特毫不犹豫，提笔就刷刷写了起来，盖章封口后郑重其事地交到尹教授手中：“伊利亚，全靠你了呀！”
　　尹教授：“定不负陛下厚望……事不宜迟，臣这就去了。”
　　国王和内臣与他告别，坐在书房中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尹教授连衣服都没换，直接揣着信件出宫了。
　　肖恩控制蜂鸟落在他的马车上，自己拉上顾清和先一步跑到普兰汀树神殿准备截人。


第一百零九章
　　
　　约三千年前, 匹斯兰各种族在蛮荒中挣扎求生，尤其人类还饱受从中部山脉泄漏的魔气侵扰、在包括初代血族在内的黑暗生物威胁下瑟瑟发抖，直到光明教以神的名义迅速席卷大陆、成为唯一可以拯救他们的信仰。
　　整个大陆的魔法还在探索阶段, 尚未形成完整的分类体系，也没有依靠炼金物品和系统教育引导开发魔法体质的方式，全凭纯粹的天赋实力说话，强者为所欲为、弱者苟延残喘，只有光系魔法在光明教影响下得到了长足稳定的发展。
　　那个时候的精灵族活动范围只以生命之树为中心、偏安一隅，兽人族还是比茹毛饮血好不了多少的部落制度、逐水草而居，除了这两者没有被新兴信仰入侵外，其他种族或多或少都受光明教影响。
　　在匹斯兰智慧生物们的共同努力下，圣代山脉的两界漏洞越来越少, 继初代之后的二代血族更加自律、人类与他们不共戴天的旧观念渐渐消除，人们也驱除了魔气和黑暗生物、开始蓬勃发展，但光明教并没有因大环境改变而退出信仰舞台，反而如这一切起源——圣代山脉一样横亘整个大陆。
　　站在权力顶端上的领主君主们最初对这个宗教的态度无可无不可，并不认为底层愚民多一个虚无的信仰会动摇上位者的地位，事实上, 某些教义还有助于巩固统治, 以伊斯特皇帝为首的君主们开始勾结教廷传播这些有利的教义，用宗教影响力收买民心顺便敲打地方势力以达到中央集权的目的, 即所谓政教结合。
　　在一段时期内这种合作确实很愉快，后来光明教地位水涨船高，手越伸越长, 情况对统治者来说就并不愉快了。君主想要修葺宫殿还要恩威并施地强征劳役，光明教的神殿多得是民众自发出力，领主想要招募私兵得付出真金白银还不能保证忠心，光明教的骑士军团却壮大到任何人都无法小觑的地步。
　　匹斯兰的光明神教发展到最后就像地球上某些盛极一时的宗教一样，仁慈、友爱、宽恕……等所有美好的教义都变质为控制基层民众的手段，对爬到金字塔顶端的人来说，权力与财富才是一切，他们为此不惜挑拨离间，发动以信仰为名义的利益战争。
　　过分神化的教廷权利甚至可以左右世俗政权，二者也从互相利用变成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君主们有表面虚与委蛇暗中想办法较劲的、也有本身就是狂热信徒甘心做了提线木偶的，无论清醒还是不清醒，都已经身不由己。
　　当时处在北方的矮人政权对劳动力的需求越来越大，被迫成为矿工的群体从矮人族战败奴隶渐渐扩张到境内全种族，采矿工作到现在都不是什么轻省活计，遑论条件艰苦又没有机械辅助的古代。兽人、人类都没有矮人那样的种族天赋，身娇体弱的侏儒族在矿井里根本活不下去，猖獗的人口买卖也严重损害了其他国家的利益。
　　而本该救苦救难的光明教反而充当了搅屎棍的角色，在腐朽的教廷高层眼中，异教徒和叛教者都是可以抓起来卖钱的东西……
　　匹斯兰最黑暗的时代持续了数百年，从小范围冲突叛逃到全境起义，最终在大陆历1900年爆发了史上最大规模的解放战争，各族联合起来推翻了斯诺曼矮人政权，自由的战火一路南烧，最终点燃了整个大陆。
　　这个过程中，光明教在内忧外患下被迫进行内部大清洗，兽人族的萨满教、精灵族的树神教取而代之大放光彩，魔法协会更是异军突起，受到广大群众的青睐和追随。对统治阶级来说，扶持新兴势力也是对抗神权最有效的手段。
　　再之后的事情肖恩他们已在格朗塞的王综魔法学校学过了。
　　普兰汀树神殿主祭切斯娜亲自接待了肖恩与顾清和，大长老蒙戈斯汀的朋友就是全体精灵族的朋友，更何况他们带来的新奇配方和图纸让树神殿赚了个盆满钵满，她把身为大祭司的高冷姿态扔到一边，言谈举止都带着七分随便、三分亲昵。
　　“……所以，树神殿对索斯各城邦的影响力很大吗？”肖恩问道。